這樣的場景,早已在崔嫣的心中描繪過千百次。
只是,她從不敢奢望會有成真的一天。
如果從頭說起,起碼要回溯到十年前。還是從當下開始吧!
很平常的一天,照例塞滿了採訪和記者會。無邊無盡的疲倦佔據了她整個人。
在這種時候,還有什麼能一舉攫住她的注意力呢?
那一刻,崔嫣以為自己眼花或者累昏了頭。
待她回過神來,公車剛關上前後門,正朝著下個站緩緩駛去。她想也不想擠過人群,衝到前面對著司機喊:「對不起,我要下車。」
很職業、很冷淡的聲音,「下一站還沒到。」
她的語氣更急了,「拜託你,我一定要現在下車,再不下去就來不及了。」
他瞪著她,慢條斯理、心不甘情不願地開了車門。
崔嫣跳下車,立刻往剛才視線投射的方向沒命地跑去。
只剩一步之遙,伸手可及的距離,她卻倏地停住腳,懷疑這樣做好嗎?
轉眼之間他又似乎消失在人群中,顧不得多想,崔嫣出聲喊:「紀元樞!」
那個人停住腳步,轉過身來。
崔嫣站在原地不動,笑容不自覺地在臉龐綻放,帶著刻意的調皮味道,「真的是你?怎麼這麼巧?」
他的表情盡是不可置信,「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
「我剛才在附近做採訪。你呢?下班了嗎?」
「要加班,所以先出來吃個晚飯。」
自然而然地,她說:「對哦!是吃晚飯的時間了,難怪我的肚子從剛才就一直叫。」
他微笑,但看來似乎隨時就會轉身走開。
崔嫣連忙接下去說:「剛好我肚子也餓了,不如我們一起去吃飯吧!」
他的態度正如她所熟知的友善,「可以啊,不過,我不能吃太久。」
「我知道,你要加班嘛!我也是,吃完飯還得回公司趕稿。」
他們就這樣併肩往前走去。
這是新的起點嗎?原本以為已經劃上句點的故事,好像又苟延殘喘地繼續發展。即使到最後又繞回原點,崔嫣就是沒有辦法不去做些什麼。
簡單一點說,她在心裡掛著他將近十年。因為參加同一個社團,大一的崔嫣認識大四的紀元樞,她很快便喜歡上他,但卻因為沒有把握,而不敢放下感情;因緣際會地,他們寒假時單獨出去了幾次,崔嫣馬上昏了頭似地全心全意愛上他。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,他什麼也沒解釋便快速撤退了,只留下沒有辦法把心收回來的崔嫣。
崔嫣在大三時知道他交了新女友,對方正是她的學姊,耳聞這件事時她並沒有任何反應,感覺上像是陌生人的事。但某次無意間在校園碰見兩人一起陪紀元樞的表妹考插班,她噙著眼淚回宿舍後哭了一天一夜。
原本以為,畢業後遠離校園,一切就會成為過眼雲煙。
但他們擁有許多共同的朋友,成為若有似無地維繫住他們的線。在某次聚會後,她搭他的便車回家,覺得不能再深陷在沒有出口的愛情迷宮中,於是鼓起勇氣吐露她喜歡他的事實。當時的崔嫣並沒有想要改變任何事,她只是覺得沒有當面對他說清楚這件事一直是個遺憾。
偏偏就是在那時,她第一次知道他和即將論及婚嫁的學姊女友進入冷戰期。
下一次再見到他,已經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了,兩人在共同的朋友的喜宴上重逢,又正好搭他的便車回家,他淡淡地說了和女友分手的事情。
崔嫣當場無法做聲,不知該如何反應。她早已經對他不抱任何希望,卻沒想到峰迴路轉,對他的感情好像永遠結束不了。
據說,每個女人一輩子總會遇到一個感情上的「劫客」,聽到這個說法的同時,崔嫣馬上就確定了紀元樞是她這輩子的感情劫客。
她一直知道他的公司座落在敦化南路,每次經過這裡,就會幻想與他不期而遇的情景。
夢想實現,反而令她措手不及。
因為兩個人手邊都還有工作,這頓飯其實吃的很急促。崔嫣忙著找話說,根本無心吃飯。
「我mail了一些有嘉明湖資料的網站,你收到了嗎?」
紀元樞點頭。「謝謝妳。」
「還常去爬山嗎?」
「最近比較忙。好一陣子沒去了。」
「那…」她脫口而出,「你有新的女朋友了嗎?」
他搖搖頭。
有一句預習了好多次的臺詞跳進她的腦海裡,但崔嫣的演技拙劣,語氣聽來無比認真,「你真的不考慮把我列入候補名單嗎?」
話一說完,當場覺得自己好蠢,馬上紅了臉,她連忙低下頭拼命扒飯。
他沈默了一會兒,突然冒出一句話,「我考慮看看。」
崔嫣抬起頭,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了三秒鐘,倏地覺得眼前一片模糊,眼淚好似就要奪眶而出。她試圖擠出微笑,「別理我,我是開玩笑的。」
「我是認真的。」
她呆掉了。
他看錶,好似完全沒意識到他丟了一顆大炸彈給她,「吃飽了嗎?時間也差不多了。這次我請客。」
崔嫣一動不動,還在想他的話。「我考慮看看」、「我是認真的」,這兩句話合在一起是不是變成「我會認真的考慮看看」?
那又算什麼?他的曖昧始終如一,也是因為這樣,她才會不明所以地愛了他這麼久,每每在就要放棄的關頭,他若有似無的話語又帶來另一個希望。
「真的嗎?」她問。
「當然是真的,我請客。」
「不,我是說你說會考慮看看,是真的嗎?」
崔嫣的心底冒出一連串話,只不過,紀元樞沒有機會聽到她的吶喊,「別再考慮看看了,現在就給我答案,到底是還不是?我真的有機會嗎?你不會再說你把我當成妹妹了?還是一切仍不會有所改變?只有我傻傻地掛著你,你卻幾乎不曾想起我,像剛才在路上碰見時,我覺得你根本記不起我的名字。」
太多的聲音搶著在她腦中說話,崔嫣覺得自己就要失控了。她猛地站起身來,「我該走了。」
不等他的反應,崔嫣就這樣走出餐廳,不看東南西北低著頭往前走。紀元樞很快追上來,「妳要回公司了嗎?」
她止住腳步,仍不敢看他,「謝謝你請客。再見!」
「對不起,公司加班,不能送妳一程,妳自己小心一點。」
崔嫣點個頭,繼續向前走去,但沒幾步路,便猜想他應該也已轉身走回公司,心裡又開始覺得不捨,腳步便停下來,緩緩轉身。
即使只有看到他的背影,也是好的。
沒有他的背影,他還站在原處看著她。崔嫣不想後退,但也無法前進。無數次的慘痛經驗,讓她認知到前進是為自己創造不可能的希望。
「我再打電話給妳。找個機會出來聚聚。」他說。
這是假的。崔嫣下意識舉起右手拍拍自己的臉頰,剛剛她所聽見的只是自己的幻覺,是她為自己創造的新希望,是假的,不要相信,不許相信!
紀元樞向前一步,清楚地道,「我得回公司了,我們再聯絡。妳自己搭車要小心一點。」
偏偏,這就是新起點了。命運的變幻莫測,完全不在掌握之中。
當天晚上,紀元樞就打電話給她了,約她去看電影、吃飯。
理智叫她不要答應,當初,大一的她就是因為和他單獨去看了電影、吃了飯,才會以為他也愛她而一股腦兒完全付出愛,再也沒有收回來過。
可是,她的心搶先大腦一步,命令她的嘴對他說好。
萬丈深淵也無所謂。原本的情形已經糟到谷底,他們之間根本不聯絡。萬一搞砸了,也就是回到從前而已。
為什麼這麼地愛他?這個問題她問了自己十年,卻只是沒理由地愈來愈愛他。
相對地,她卻不確定他是否愛她,她甚至不明白他心中對於他們的發展做何想法。她沒有問過他,她不敢問,而且還逼自己不要去想這些問題。
沒有所謂的分水嶺,正式劃分朋友/情人之間的界線。不知不覺之間,每個假日都會陪伴對方度過、每天晚上都會在電話中互道晚安、總是迫不及待想見到對方;日子漸久,他們走進彼此的生活,知道除了昔日的社團好友,他們現在和什麼人來往、又換了一批死黨、老板有多討厭、工作有多辛苦、而薪水又有多微薄。
當她發現他們已經固定來往時,崔嫣突然想要開口問一些最基本的問題。「為什麼?經過了這麼久,為什麼現在的你反而愛上我?你真的確定就是我了嗎?」
但她其實不敢問,怕一開口,他又會不聲不響地撤退。她貪圖眼前的快樂、久違的快樂,而故意忽視這份快樂來路不明。
即使相識將近十年,但她總覺得不是真正了解他這個人,當他們終於走在一起,許多事都是新鮮的。明明已經愛了他這麼久,已經知道他許多事,卻總還會有一些新的事情突然冒出來。
比如他們一起吃了三次飯後,紀元樞說:「原來妳這麼挑食。」
崔嫣不吃的東西比她願意吃的東西還多。但她很有耐心,會先把菜裡不吃的部分挑到旁邊去。
聽了他的話,她只是理直氣壯地笑。紀元樞自動伸出筷子將被她棄置一旁的菜全挾回自己的盤子裡。他不挑食,胃口好的很。
崔嫣看著他的動作,突然覺得好感動,感受到被愛被縱容的甜蜜。
只要有他在身邊,就好像美夢成真一般的快樂,不需再多要求什麼。
兩個人的感覺不是一加一,而是一種理直氣壯。你可以在半夜打電話吵醒他而不需抱歉,因為,為心愛的人做事或讓心愛的人為你付出,都是理所當然、天經地義。
崔嫣真的害怕碰碎了這份得來不易的脆弱情感,一點點、小小的危險動作都不許。在她終於擁有他的此際,她不想再放手、不想再失去他。
慢慢的,以前社團的夥伴們也陸續知道他們兩個人的事情了。在共同的聚會出雙入對,是最好最直接的說明。
但他們並不知道崔嫣和紀元樞之間的歷史。多數人都很驚訝地對他們說:「你們也太厲害了吧!畢業這麼久才擦出火花,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們都在幹什麼?白白浪費了那些時間。」
他們都沒有辯解,崔嫣感覺與他共同擁有一個秘密的甜蜜。然而,一提及大學時代,崔嫣的快樂仍會摻雜著一絲痛。她多希望那時能夠談個真正屬於青春時代、肆無顧忌的戀愛。比如蹺課去約會、或一起在圖書館溫書準備期中考、有人提著宵夜在女生宿舍門口守候。偏偏這些事情都沒發生過。
為了紀元樞的事,崔嫣著實苦了很久,愛一個人卻得不到,或者根本就知道他愛著別的那個誰,讓她明白感情的試鍊是最困難的人生功課。現在,即使她享受著與紀元樞戀愛的感覺,那種幸福卻仍會令她的心刺痛。
最後的最後,她終於去見他工作上的朋友了。也不是刻意安排,紀元樞在公司參加羽毛球社團,他們有固定的練習時間,崔嫣的球技有三分之一是紀元樞調教出來的,他很確定她適合這樣的場合。
只不過太久沒握球拍,沒半晌右手就開始酸痛。崔嫣藉口到洗手間,小小地偷懶一下。
她才剛進其中一間廁所,門後馬上傳來一堆女生聊天的聲音。第一次見面,崔嫣其實有點怕生,索性等她們離開再出來。
不過,聊天中的女生可沒這麼快散場。尤其當聊天的主題是別人的私事時,更是一發不可收拾。
「紀元樞這次這個女朋友和上一個完全不同。」
「就是說嘛!上一個嬌小玲瓏,這一個卻好高,身高可能和他差沒多少哦!」
「聽說這個是社團學妹,上個是社團同學。這麼說來,她們兩個彼此認識囉?」
「很有可能哦!紀元樞怎麼搞的定啊?女人的心眼都是很小的。」
「喂!妳這話連我們大家都一起罵進去了!」
再來是一陣哄笑。崔嫣完全沒有勇氣推門出去。
「真奇怪,這兩個女生看上去一點共同點都沒有,紀元樞也太沒有原則了吧!」
「不會啦,兩個人眼睛都好大。好羨慕哦!」
「可是上個女生看起來弱不禁風,都只坐在旁邊看我們打球;這個卻好健康好活潑,球也打得不錯。」
「不過,上個女生比較漂亮,長得像洋娃娃呢!」
「對啊!娃娃臉就佔便宜。那像我們一早就成了歐巴桑。」
話題就這樣扯到別的地方去,然後,聲音慢慢地變小終至不可聞。
確定門外的人已經離去,崔嫣這才推開門。
她無意識地看著鏡中的自己,摸摸自己的臉。沒錯!她和學姊毫無共同點,為什麼逃避她多年的紀元樞會突然轉而接納她?
只是因為寂寞嗎?這是一隻會吃人的兇猛野獸,每個人見了它都要躲的遠遠的,躲到那裡都無所謂。
再想下去,崔嫣覺得自己就要哭了。
「原來妳在這裡。」
崔嫣轉往門口,紀元樞正站在那裡,滿頭大汗。「我還在想妳跑哪兒去了,怎麼不見人影。」
「我在偷懶啊!」她逼自己擠出笑容,「年紀大了,體力不比當年了。」
「賴皮!妳沒發現我們這裡是年紀愈大,打的愈好。光拚體力是不行的,技巧才是最重要的。」
「好啦!好啦!我洗把臉就出去了。」
「快點來,要打雙打了。」
崔嫣用力點頭,努力令笑容燦爛。
這只是開始,事情不會這麼容易就結束,而且,往往在不經意間突然冒出來殺風景。
第一個不確定發生在她因公出差之時。
「要我送妳去機場嗎?」
「不用了,我家門口就有機場巴士可以搭,方便的很。」
「或者我去接妳。」
崔嫣調皮的笑了,「我剛下飛機的時候會很醜很憔悴,我怕你看了就逃之夭夭了。」
紀元樞也笑,「為了一睹妳的盧山真面目,我非去接機不可。妳這次是去哪裡?」
「紐約。本來同時還有另一個機會是去英國,可是先答應了要去紐約,只好放棄。其實在我去過的國家中,英國是我最喜歡的地方之一,我一直好想再去一次。」一談起旅行,她就雙眼發亮,說個不停。
他只是專注地聽她說話,沒有出聲。
崔嫣突然記起一件事。她的學姊、他的前女友當初是在英國唸碩士學位的,他也曾經獨身前去探訪她。
這些事崔嫣早就已經瞭然於心了。但是,她仍會介意,介意讓她想問他,你喜歡英國嗎?
又覺得自己太莫名其妙。
面對他最困難的部分,就是有話直說。老是覺得不小心就會碰觸到彼此心中的禁區,害怕兩人之間那種難以言諭的沈默。
偏偏他的一言一行又容易令崔嫣心中波濤洶湧。
她想問他好多問題。雖然她明知道這些問題蠢的要命。
他真的愛她嗎?
他是否仍會想起另一個她?(畢竟,他們在一起至少五年了!)
她和另一個她,有哪裡像?哪裡不像?
為什麼要拿這些問題來逼瘋自己,崔嫣也不明白。愛情使人沒有安全感,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吧!
愛的愈深,愈沒有安全感。因為害怕失去。
就像兩個人去租錄影帶的時候,她興奮地選了一部片子,「玩具總動員!我一直好想看這部卡通哦!」
「電影上檔時我就去看了。蠻好玩的。」
「是嗎?」崔嫣糗他,「你還真敢,搞不好一排小朋友裡只站了你一個大人。」
「我和別人一起去看的。」
「跟誰啊?」
他好像充耳不聞,緩緩踱步到另一區去。
她心中卻自動浮現答案,原來如此,學姊和她一樣愛看卡通片。
崔嫣將錄影帶塞回原處。她也要建立和紀元樞兩個人的記憶,她不要一再重覆別人的軌跡。
後來,她選了「真假公主」。
這部片子很悶。紀元樞明顯的不喜歡它,看不到一半就丟下她去煮宵夜,吃完之後還很自愛地把碗盤清洗乾淨,又煮起咖啡來。
崔嫣最後只好快轉。
所以,他們看電影只去最新的影城。崔嫣確定,這些影城都是在他和學姊分手之後才開幕的,不會有過去的影子陰魂不散。
她不想去他們曾去過的地方。她覺得,她會因此而被當做另一個女人。
是她多慮了嗎?可是,她知道紀元樞曾經深深地愛著另一個她,分手是情勢所逼而不得不做。他坦白過的,就在她向他坦白愛他的時候。
崔嫣當然明白這些事情多想無益,她是在和歷史競爭,而歷史是無法改變的,更重要的是,歷史註定是她心中永遠的痛。
在他可以選擇的時候,他是和她的學姊在一起。
在他無法選擇的時候,他和她的學姊分手了。
更重要的是,當初瀕臨分手的他們其實已經論及婚嫁。
和紀元樞在一起的時候,崔嫣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這些事,努力地、快樂地、珍惜地享受兩個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時間。
其實,她一直很想找個機會和紀元樞談談他和學姊的事情,可是,一見到他的面,卻又覺得完全說不出口。
怎怪得了她?連她喜歡他這件事,她都是在隔了七年之後才鼓起勇氣對他說出口。
崔嫣逼自己非得一試,但總覺得找不到一個好時機。
有一回,他們在看一齣索然無味的電視長片,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。崔嫣突然冒出一句:「我有話想跟你說。」
他轉頭看她。用遙控器將電視聲音關小。
他們倆人對看了很久,崔嫣覺得自己原本就很微薄的勇氣慢慢流逝。最後,她搖搖頭,「算了!」
紀元樞沒有追問。事實上,他們都是討厭問人問題的人,尤其是別人的私事。
他道,「想說的時候再說吧!」
就是這樣,崔嫣才說不出來。如果他打破砂鍋問到底,把她給問煩了,說不定所有的問題和感覺反倒能自然地說出口,不會覺得會成為對方的負擔。
她又很想將心中的話說出口,於是採取迂迴戰術,「你到底交過多少女朋友啊?」
「就是你知道的那些。」
「嗯,高中一個,大學時一個,」崔嫣扳著手指假裝用心地算,「還有,工作後又一個。」
他點點頭。
「那,高中之前呢?」
他搖搖頭。
「不會吧!高中才初戀?」
紀元樞好氣又好笑,反問她,「妳呢?」
「如果要說初戀的話,大概是在五、六歲吧!如果要算有正式的交往的話,那就是國一。」
他一臉不可思議,「妳也太早熟了。」
「沒啊!就是小朋友嘛!」崔嫣連忙辯解,「只是覺得這個人不錯,對他很有好感,但真正想起來,好像也沒有喜歡的要命或愛的要死。」
「是嗎?那後來呢?」
「後來就小時了了,大未必佳。高一有一個,大一有半個。」
「什麼叫半個?」
「就是你啊!」她用手指著他的太陽穴,「你這個愛情殺手。」
他笑了。
「那你呢?」
「我什麼?」
「你在年紀比較大的時候談戀愛,一定都是真心喜歡那些女生,而不只是有好感吧!」
「不喜歡就不會在一起了。」
「那你有沒有想過?」
「想什麼?」
「你付出最多感情的是哪一個?」
顯然這是一個相當艱難的問題,紀元樞緊閉雙唇,看起來十分認真地在思考著。崔嫣的心則撲通撲通地直跳。
「妳有沒有包括在內?」
她嘟起嘴,「你也可以當我不存在啊!」
他笑了,「生氣了?我去泡茶給妳喝,再給妳捶捶背,妳就大人大量,別再和我計較了。」
什麼叫「坐而言,起而行」?紀元樞正是最佳示範,他竟就到廚房去張羅了。
崔嫣坐在原處,楞了一秒鐘,馬上發現他根本沒有回答她的問題,他直接用行動逃避這個問題。
為什麼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?最起碼,他也可以哄哄她說他最愛的是她。
但他是不會說謊的吧!他的個性一如她,寧可不回答,就是不肯以說謊搪塞。
崔嫣站起來,很想立刻逃開這個空間,正在收拾她的皮包和外套時,紀元樞正好端了兩杯熱騰騰、香氣四溢的奶茶出來。
「怎麼了?要走了?」
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。一股衝動驅使她放下手中的所有東西,走上前去,用雙手緊緊環抱住他。
他還沒搞清楚狀況,只顧著說,「到底怎麼了?茶都灑了,待會兒妳又要抱怨乾洗費很貴。」
「我今天留下來好不好?」
「妳剛剛不是要走了嗎?」
「有嗎?我沒有這樣說啊!」
「可是我明天要早起哦,一早要去中和看個廠房。」
她突地放開雙手,轉身又去拿皮包和外套,「我回去了。」
「我又沒說不讓妳留下來。」
「我明天一早也有個採訪,還是回去好了。」
崔嫣明白自己現在彆扭的不得了,一時半刻無法恢復那個甜蜜討人愛的模樣,而且,她萬分討厭這樣的自己,更不願意讓這樣的自己出現在紀元樞面前。誰知道,十年前他是不是因為受不了她的小女生脾氣,而突然決定撤退?
他也察覺到她不同以往的表現,週遭的氣氛變得沈重而詭異。
「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怎麼突然就這樣了?」
她搖搖頭,「沒事,真的沒事,是我自己不好。」說著說著,崔嫣就哭了。
紀元樞大驚失色,還沒搞清楚來龍去脈,眼前又冒出一個淚娃娃,一時之間手忙腳亂,隨手將茶杯一放,緊緊地環住她、不停地安撫她。
「妳又不肯告訴我為什麼,我實在很不放心妳回去,妳還是留下來好了。明天我們早點起床,我先開車送妳回家換衣服,再去上班。」
「那要很早起床對不對?」她抽抽嗒嗒地說,「我起不來,還是現在就回家睡覺好了。」
「我說不准就是不准。放心,明天我一定負責把妳叫起床。」
「我會有起床氣,會佷無理取鬧,會對你發脾氣。」
「有什麼好怕的,妳又不是沒發過脾氣。」
崔嫣就這樣被逗笑了,眼淚雖然不流了,但臉上有兩道明顯的淚痕。
不過,崔嫣的第一次出擊,算是失敗了。紀元樞沒有回答問題。
事情一旦起了頭,就很難停止。她的介意與日益增,但心中愈是介意,表面上就愈表現的大方。
什麼時候她才能擺脫過去的夢魘呢?
崔嫣一直以為,如果能和紀元樞在一起,如果最終她能爭取到他的愛,她一定會是世界上最幸福,最快樂的人。
她真的一直這樣以為。
又有好友結婚,但這次剛好碰在崔嫣的截稿日,通常一截稿起來天昏地暗,很容易就會形容憔悴,崔嫣實在很難也沒有心情抽出時間參加。
紀元樞落了單。
但她還是電話遙控,問問現在上到第幾道菜了,菜色有些什麼,然後發出不平之鳴,叫他記得要叫那對新人抽空補請她一次。
「妳不是在截稿嗎?」
他一直聽著崔嫣的抱怨,卻突然冒出這一句話來,語氣是他慣用的平淡,但換個方式來說,叫做不帶感情。
她楞了一下,覺得這種語氣十分陌生。
「對不起,我不該一直打電話給你,一定害你光顧著講話,沒吃到什麼東西。」
「回去再聊。」
「好。」
崔嫣乖乖的收了線,但心中有說不出的不舒服。
情緒影響工作績效,她成了最後交稿的那個人。
那個晚上,她沒再打電話給紀元樞,如果他想與她說話,他會打來的。但直到她加班至凌晨,終於回到家門之際,他連一通電話都沒打來。
在她忙的要命,累的想哭的時候,他像是從地球上消失一般。
抵不住累,崔嫣快速洗完澡,吃完早餐,便闔上眼睡覺。
再睜開眼睛,是被電話聲吵醒,神出鬼沒的紀元樞又現身了。
「還在睡?」
「嗯,早上五點才回家。現在幾點了?」
「現在十點半。妳繼續睡吧,我晚點再打給妳。」
「可是人家聽見你的聲音就睡不著了。」
他笑了,很溫暖很熟悉的感覺,透過話筒慢慢地流向崔嫣。
「這次是誰的錯?那個菜鳥記者又難產了嗎?」
「不,是我!」
「真的?妳不是大家公認的第一快手?」
「人有失手嘛!」她握緊話筒,「告訴我,昨天喜酒好玩嗎?」
「不都是那個樣子!」
「你們沒去鬧洞房嗎?」
「中間敬酒的時候就鬧翻天了,哪還等得到洞房?」
他的語氣太平淡,竟令她覺得不安。
「你半個小時後來接我好嗎?」
「妳不是在補眠,才補了5個半小時,夠嗎?」
「可是我們約了要去看電影啊。」
「電影隨時都可以看,妳還是好好休息,別累壞了。」
「可是…」
「乖!好好休息,我進公司去處理一點事情,晚點再找妳。」
她無法抗拒他的要求,只好掛斷電話,但根本再也睡不著。
過了一個星期,新人渡完蜜月回來,說是給未能出席的崔嫣帶了份禮物回來。
她下午做完採訪也不進公司,就興沖沖的跑到人家新居去,紀元樞當然要等到下班後才能到。
他們拿了婚紗照及結婚那天拍的照片出來看,瞧瞧幾個許久不見的朋友,這會兒是又老了或胖了?或開始攜家帶眷?
那張熟悉的臉孔不意間躍至眼前。
「學姊也去了?」她指著照片問。
「對啊,她可是我的伴娘。」
說話的人沒有察覺到任何不對勁,猶自興緻勃勃,「還好有找元樞來幫忙,我看社團那麼多人當中,就屬他的攝影技巧最棒。」
他什麼都沒有說。崔嫣在心中尖叫著這句話。
紀元樞完全沒有提及他見到了她,而且為她拍了一堆照片。是崔嫣太過敏感嗎?她幾乎覺得每張照片都可以看到學姊巧笑倩兮的身影。
紀元樞在這個時候抵達,女主人還高聲招呼著,「你來的正好,我們正在看你幫我們拍的照片。真的有職業水準哦。」
崔嫣抬頭看他,彷彿見到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的神色。
「很久沒拍,都有點生疏了。」他說。
是嗎?為什麼照片中的學姊看來比以前更美?崔嫣在心中一遍遍地問著。
吃飯的過程很正常,但和這對新人說過再見,崔嫣一坐進紀元樞車子的那一瞬間,氣氛就凝固了。
那一晚他沒打電話給她,是不是送學姊回家了?
她低頭不語地繫好安全帶,心想這本來就是學姊的位置,她才是後來的那個人。於情於理,她都爭不過人家。
是注意到崔嫣出奇的沈默嗎?他反而主動說了很多話,但都漫無邊際,完全沒有切入重點。
崔嫣很想理直氣壯的問他,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們見了面?你們還說了些什麼?你有沒有送她回家?
但是崔嫣不願意在紀元樞面前顯得心胸如此狹窄。
偏偏她又心急的想證明些什麼。
車子正停著等紅燈,崔嫣看到行人號誌上有數字不停閃動,50…45…40…
她移動身子,偏著頭,很快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。
他很吃驚,他們從不曾在大眾之下做出超過牽手以上的親密行為。故而只是滿臉疑問地看著她。
崔嫣抿緊了嘴不說話,只是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。
沒錯,她的確需要證明一點什麼。
但怎麼做,都覺得還不夠,她還需要更多證明。
她和紀元樞的感情不是不好,但他們從來沒試過熱戀的感覺。是因為彼此已經認識太久,還是個性太相像,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會保持一點距離,維持住個人空間。
就像他們從來不會去接對方的行動電話。
但崔嫣的確開始留意電話上的號碼顯示。雖然她根本也搞不清楚哪通電話可能是學姊打來的。
總是會遇到的。最不想它發生的事情就是會最快發生,一點也由不得人。
紀元樞在廚房忙,客廳的電話響著,崔嫣順手接起它。
「請問紀元樞在嗎?」
有點陌生卻又很熟悉的聲音,電光火石之間,她記起來是誰。
「他在,妳等一下。」
崔嫣放下話筒,覺得由客廳走到廚房的路好長,終於她看到他忙著炒菜的背影,「你的電話。」
「我正忙著,妳幫我問一下他是誰,我待會再回電話。」
她又踱回客廳,「對不起,他在忙,能不能留個話,他會再打給妳。」
「我姓宋,是他的大學同學。」
「我知道了。」
「謝謝。」
「再見。」
掛斷電話,崔嫣坐在椅子上不能移動,一直以來,她都覺得學姊在她和紀元樞身邊如影隨形,現在,本尊終於現身了。
「是誰?」他從廚房端著炒好的菜出來。
「一個姓宋的女生,大學同學。」
她彷彿感覺他端盤子的手僵硬了一下。
「來吃飯了。」
「你不先回個電話給她嗎?」
「妳不是嚷著肚子餓,吃過再說吧!反正也沒什麼重要的事。」
最後一句話真是欲蓋彌彰。如果他會想在她面前掩飾些什麼,是否代表他還是在乎她的反應。
這頓飯食之無味。
飯後崔嫣去洗盤子,切水果,隱約聽到客廳有說話的聲音。
她端著水果出去時,電話正好掛斷。
為什麼他不當著她的面與學姊通話,是怕她還是怕學姊察覺到任何不對勁?
她不想再追問。她害怕任何可能的答案。
她對紀元樞的不確定感與日俱增。崔嫣強烈的感覺到她正在失去他,她能做些什麼來留住他?
如果她早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,或許十年前,她就不會讓他那麼輕易地就從指間溜走。
崔嫣不知道他心裡是怎麼想的,但心中懷著一份疥蒂,兩個人相處起來就有說不出的奇怪。總是小心翼翼、客客氣氣的,誰都不想踰越了那條線,踩進那個是非區中。
但這樣耗下去,只是讓崔嫣愈來愈感到痛苦。即使愛情的甜蜜,也無法抵擋忌妒和猜疑所帶來的痛苦。她開始覺得,她似乎做錯了些什麼。
她曾經想過要做些什麼事來查探他和學姊之間的現況,例如:查看他的手機的通話記錄。但她做不來,她就是沒有辦法去做這些查探的事,除了良心上的極度不安,她更知道紀元樞對此會有什麼反應。
她寧可他不愛她,也不要他討厭她。
慢慢地,她又有了一個人的空間與生活。
她愛紀元樞,但與他相處時,全身神經繃緊得像琴弦,稍一用力就會斷裂,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承受多久。
於是更覺得該給自己留一點喘息的空間。
紀元樞什麼也沒說。
情況又回到以前。崔嫣不主動,紀元樞就不行動。
像這個星期,他們都還沒見到面。
崔嫣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東區走著,很想進Starbucks喝杯熱Latte,但人龍排得一長串,她只好呆立在其中。
一陣熟悉的音樂傳來,她的神經剎時抽緊。上次她傳了一首情歌到紀元樞的手機當鈴聲,正是現在聽到的這一首。
崔嫣當下一陣張望,心裡很亂,怕被他看見,更怕看見他。
鈴聲停止,有人「喂!」了起來,她看往那個方向。不,不是紀元樞,只是剛好曲子相同。
這種時候,崔嫣覺得自己還是回家睡覺算了。連一個人走在街頭也宛如驚弓之鳥,太累了。
她捧著熱呼呼的外帶咖啡,用力地推開門走出去,差點撞到要進門的人。她一抬頭要擺臉色,卻當場呆若木雞。
站在她面前的是紀元樞和學姊。
崔嫣可以想見自己的神色慌張,像是看到不該看的東西。相反的,眼前這兩人的態度看來落落大方,彷彿他們的成雙入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。
學姊先開口,「怎麼這麼巧?妳怎麼會在這裡?」
「我…我陪朋友來逛街。」
「這樣子啊!」
崔嫣不敢看往紀元樞,她又驚訝又害怕,根本手足無措,只想趕快逃離現場。
「我先走了,我朋友在隔壁試衣服,應該快好了。」
「下次再聊。」學姊的態度仍很親切。
崔嫣加快腳步離開。但才過了一個紅綠燈口,她馬上覺得自己很沒用,當場又想轉頭回去找他們兩個人。
為什麼她要逃?她才是現在的正宮娘娘,為什麼不跟在他們身邊看他們玩什麼把戲?
還有,紀元樞為什麼從頭到尾不說話,也根本不留她,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走?
正在胡思亂想著,手機馬上做響。
崔嫣一看,是紀元樞打來的,但這會兒她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,只能立刻掛斷這通電話。
天啊!她就要瘋掉了。此時此刻,她心中只有這個感覺而已。
站在大馬路上,崔嫣真的不知道要何去何從。
伸手招了一輛計程車,口中說出的是自己住處的地址。
她唯一能躲的地方,也只有這裡了。
崔嫣關掉行動電話,家裡的電話也任由它響著。她用雙臂環住不停顫抖著的自己,感覺滾燙的眼淚在臉上緩緩滑落。
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。
好一段時間之後,她聽見門鈴響個不停,她被動地去開門,紀元樞正站在門外。
「為什麼妳掛我電話?」
「行動電話剛好沒電了。」她撒謊。
「我打家裡的電話妳也不接?」
「人家在看日劇,正精采,不想被打斷。」
「是悲劇嗎?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妳的眼睛又腫又紅。」
不知道是他的聲音太溫柔,還是她太高興他終於看出她的悲傷難過,新的淚水再度泉湧而出。
他只是沈默地將她拉進他懷裡,緊緊的擁抱著她。
兩個人無言以對。
崔嫣心想,這就夠了,至少他還願意哄她,還願意留在哭得淚眼紛飛的她的身邊。
他們這樣沈默著,不知站了多久。隔壁鄰居正好開門出來,好奇地看了他們幾眼。
「進來吧!」她拉他的手。
紀元樞沒有拒絕。
兩個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去談到今天晚上的事。而崔嫣,她也願意睜一隻眼,閉一隻眼地讓這件事情過去。
但這究竟是颱風過境,還是暴風雨的前兆?
崔嫣很想完全信任他,相信他真的愛她,相信他不會辜負她。但她愈來愈覺得無法掌握紀元樞。她知道,她愈想綁住他,他就會逃得愈遠;但她愈不能綁住他,她自己就愈會瀕臨崩潰。
引信通常都只是一些瑣事而已。
崔嫣因為工作的關係,不時會有出國採訪的差事,這次又要到美國去。其實她一點也不想離開,陌生的異鄉已經無法引發她的好奇心與探險慾,她只想盡其所能地多留在紀元樞身邊。
但工作就是工作,由不得她選擇。
出國前最後一次相聚,紀元樞照樣包辦了整桌的豐富菜色,因為崔嫣有個極其挑剔的台灣胃,連廣東人做的菜她都嫌不對味,更別說那些洋鬼子食物了。
吃吃喝喝的氣氛很是輕鬆,照例會談談這次要去的地方,會見到的人。崔嫣忍不住又要交代這個那個。
「別喝太多咖啡。」
「好。」
「別到處亂跑。」
他已經笑起來,「好。」
「還有,不可以趁我不在的時候偷吃哦。」
「偷吃什麼?」
「還裝傻?小心我把你”喀嚓”!」
「妳怎麼捨得?」
「我不管,你要保證,還要發誓。」
「好,我不會偷吃,有什麼好吃的都會留下來等妳回來再一起吃。」
「正經一點。」
兩個人笑鬧成一團,氣氛是前所未有的融洽,原本百般不願意出國的崔嫣,終於覺得可以稍微放下心,好好地專注於工作之上了。
出國的行程相當忙碌,還要在短短時間內做完採訪,趕出稿子,讓崔嫣每天都覺得和時間在賽跑。她和紀元樞只有在她抵達第一天時通過電話,再來崔嫣就因為工作又忙又累,每天撐著回飯店洗完澡,就又一覺到天亮。
她最開心的時刻,就是坐上回程班機,倒數著見到紀元樞的時間。
他很好,在機場等著她,看來一點也沒改變。提提她沈重的行李,他笑著說:「又買了不少東西?」
「才沒有,這次忙得沒有時間去逛街,只能在免稅商店買一堆巧克力請大家吃。」
「那我也只有巧克力吃嗎?」
「你有我回到你身邊來了,你還想怎樣?」
他只是笑。
到目前為止,一切都很正常。但崔嫣一坐上車,就感覺不對勁。
是什麼變了?車內的擺飾嗎?不,是前座座椅的位置。崔嫣將雙腳挪進前方空間,並不是她習慣的距離,反而顯得十分侷促。
她的心突然狂跳起來。
紀元樞還沒有發現她的轉變,兀自發動車子離開停車場。
「你這個禮拜都在忙些什麼啊?」她問。
「都在公司忙。加了幾天班。」
「沒和同事出去玩?」
「哪來的時間?下個禮拜還有的忙。」
「真的這麼乖?都沒出去玩?」
「哇,妳在審犯人啊?」
他的口氣透露出一絲不耐煩,崔嫣噤聲。
車子直接開往紀元樞的住處,他已經準備了一桌好菜。但崔嫣心中懷著千愁萬緒,根本沒有想到其他任何事。
一進到他的屋子,崔嫣努力裝作不經意地檢視各個角落。最後在他的書桌上發現一幀已經裝框的照片。
照片中的學姊穿著伴娘的小禮服,笑容甜美可人。
「可以吃飯了。」他在外頭喊。
崔嫣放不下手中的照片。她帶著它,走出書房,緩慢走到餐桌前。
「為什麼會有這個?」
「妳進了我的房間?」
「不行嗎?我不是一向都可以把你的房間當我自己的房間嗎?」
「可是妳不該隨便動我的東西。」
「為什麼?因為這是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東西?」
他抿緊嘴,沈默不語。
這樣的表現簡直讓她傷心到了極點,崔嫣想也不想,提起自己的行李,掉頭就往外走。
他擋住門口。
「我很累了,讓我回家休息吧。」
「我送妳。」
她盯著他,「你想說什麼?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如果你不打算解釋所有的事,只是單純想送我回家,那我寧可自己坐計程車回去,免得和你無言以對。這不是我需要,我想要的答案。」
「妳不要胡思亂想。」
「那你為什麼要去做那些會讓我胡思亂想的事?上次是去喝咖啡,這次又放了她的照片在書桌,我真的不明白我是以什麼身份地位站在這裡?」
「上次只是老朋友碰面。」
「你說錯了吧!是老情人,不是老朋友。」
他又沈默了,臉色加倍難看。過了好一會兒才說:「我們早就分手了。」
「是嗎?看來你對她還念念不忘,不然怎麼還有照片呢?」
「那是我幫她加洗的,她前幾天來的時候忘了拿。」
聽到這裡,崔嫣簡直要尖叫了。她已經完完全全失去冷靜的自制力。就在她出差的這個星期,就在她覺得對他可以開始放心的時候,他卻背叛了她。
「就算分手了,還是可以做朋友。」他補上一句。
「我沒有辦法。」她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,不,是她全身都在顫抖,是生氣,或者害怕,她分辨不出來。「如果我和你分手了,我會希望再也不要見到你,否則,我會後悔,我會難過,我會再勉強我自己繼續和你在一起。所以,既然當不成情人,為什麼又要故做大方地當朋友?這根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行為。」
他不語。一臉沈思的表情。
「讓我走。」
「妳想和我分手?」
「是你想和我分手吧!」她忍不住提高音量,「我一直都知道你比較愛她,但你不需要表現的這麼明顯。」
「小嫣,妳冷靜一點。」
「該冷靜的人是你。」
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,硬是拉開擋在門前的他,拖著自己的行李就往電梯走。
他放棄了。沒再追出來。
踏進電梯的時候,崔嫣希望它直接摔到地下室,摔個粉碎。這樣紀元樞就會後悔和她吵架,就會後悔他對她做了這麼過份的事。
但她很平安地到達一樓。
崔嫣的心情,比行李要沈重千百倍。
回到自己的住處,崔嫣就後悔了,她不該發那麼大的脾氣,她不該對紀元樞說那些話,她太不該了。
這些日子,她不都視若無睹地忍過來了嗎?為什麼不能再多忍一下?
崔嫣一方面責怪自己,一方面又心疼自己的委屈。兩相煎熬,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承受多少。
紀元樞的電話來了,「到家了?」
「嗯!」
「那妳好好休息吧!」
「嗯!」
話筒的兩端盡皆沈默無言。
「我掛電話了。」
「等一下。」她忍不住喊出聲,「你還會不會找我?」
「為什麼不?只是,我不想再跟妳為了這件事吵架。」
「你們真的只是朋友?」
「我們已經分手兩年了。」
「對不起。」
崔嫣知道自己很沒用。但她不想失去他,繞了這麼大的一圈,隔了這麼久的時間,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起,她希望他能永遠陪在她身邊。
「我也有錯。」
「我答應你,不會再胡思亂想了。我會信任你。」
「一言為定。」
「嗯,一言為定。」
這是崔嫣和紀元樞吵過最嚴重的一次架,如同先前其他的小口角,先低頭的永遠是崔嫣。
她知道,因為她愛他比他愛她深。她不在乎付出比較多,只要他愛她。
由學姊引起的事件,算是暫時落幕了。照理說,他們可以重拾以前的生活,但她錯了,這次鬧得太嚴重,幾乎是把問題攤開來撕破臉,就算復和,彼此間的裂痕還在,雙方更加小心翼翼去避開這個話題,反而讓彼此相處的如履薄冰,戰戰兢兢。
紀元樞對崔嫣加倍的好。但只是讓她覺得他在補償她,不是因為愛她。
她痛恨自己在感情裡仍然思想清明,無法逼自己裝聾做啞。當然她可以盲目的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他最愛她,可惜她太了解紀元樞,或者該說,她太了解自己,而自己的個性和紀元樞正好如出一轍,他們都無法忘懷生命中的每個遺憾,尤其是感情。
她還是愛他,只是她發現,她並沒有她自己想像中的那麼大方。
她希望看見他的笑容,看見他專注的眼神正在看她;總是想用力擁抱他,好感受那溫暖的體溫與感覺;任何喜怒哀樂都想與他分享,也想知道他的心情。但是,她就是無法忍受他心中還有另一個人,她忌妒的快要發狂。
崔嫣清楚的知道,他們之間要是再發生一次大吵,就註定完蛋。
他或她,都不會願意長期處在爭吵的局面中,最後就會演變成冷戰的局面。冷戰能有什麼好下場?不見面,不聯絡,老死不相往來。
然後,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,讓他們的感情急轉直下。
是很普通的週末假日,她照常窩在紀元樞那裡混,兩個人一起研究晚餐的菜色,他信心十足地說要把她教成他的高徒。
才說著,她的手背就被煎魚的油濺了一片紅腫。
很痛,她忍著不叫出來,急忙用水去沖。紀元樞拿了藥膏來,細心地為她一層層地塗抹。
「你好像太高估我了。」看他表情一臉凝重,崔嫣忍不住開個玩笑試圖緩和氣氛,「我的聰明伶俐在廚房裡完全不管用。」
「很痛嗎?」
「不痛,才沒那麼嚴重,你別那麼緊張嘛!」
「害妳受了傷,我應該要負責妳的一輩子。」
「什麼意思?」
「我們結婚好嗎?」
這句話來的太突然,崔嫣反射性地抽回手,但用力過猛,撞到餐桌的桌角,痛得她眼淚馬上在眼眶裡打起轉來。
「別亂動,我還是去拿塊紗布把妳的傷口蓋起來好了。」
他又轉身。崔嫣心裡一團亂,她從來沒有想到他們最終會走到結婚這一步。
兩個人認識了十年,真正在一起不過半年。這樣的時間,該說長或是短。
他拿了紗布來,一邊替她包紮,一邊說:「下個禮拜我們一起回台南,見見兩邊的父母。」
他根本沒有問她願不願意,根本是吃定她了。崔嫣心裡一邊這樣想,一邊卻顧不得還沒包紮完全的手,就緊緊地摟住了紀元樞。
他的求婚來的太突然,崔嫣自己都還沒準備好,就先答應了他。所以,接下來的幾天,她一直在想著這件事,卻沒有告訴其他任何人這個消息。
她不喜歡做沒有把握的事,等雙方家長見過面了,再把這個消息公諸於世吧。
前不久結婚的那對新人又來找她喝咖啡,新娘對她抱怨了一堆不適應婚姻和公婆的問題。
崔嫣有一搭,沒一搭的聽著。覺得以她愛紀元樞的程度,這些問題都不會是問題。
然後她打斷對方的抱怨,「對了,妳訂婚用的大餅是用哪一家的?我覺得挺好吃的。」
「不錯吧!很多人都說好吃,曉佳都來問我。」
「曉佳?」是學姊。
「對啊!她月底訂婚,下個月就結婚了。」
崔嫣只覺得腦中一聲巨響,震碎了她這幾天的幸福快樂,以及對結婚這件事的憧憬遐想。
她站了起來,「對不起,我臨時想到有件急事要辦,我先走了。」
「小嫣,我還沒聊夠呢!」她抗議著。
「對不起,改天我請妳吃飯。」顧不得禮貌,崔嫣拿了外套和手提袋就往外面衝。
紀元樞在加班,她一口氣殺到他們公司樓下去。
她撥了行動電話給他,「還在忙嗎?」
「再半個小時就行了。」
「你準備下班時,再打個電話給我。」
「好。」
她佇立在大樓門口,短短半小時像是過了一世紀那麼長。崔嫣想到許多事,她想起半年前從公車上跳下來攔住走在路上的紀元樞,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。
許多點點滴滴慢慢地回到心頭,清晰地在眼前倒帶;甜蜜交織著悲傷,最後化成綿長的苦澀滋味,久久無法散去。
學姊結婚本來應該是對她和紀元樞之間最好的消息,但崔嫣無法再繼續欺騙自己,也不允許紀元樞再自欺欺人。
上天許諾了她的願望,由她開始了這段戀情,最終,也該由她來收場。
崔嫣沈默地站著,手機終於響起。
「我要下班了,妳現在人在哪裡?要不要我去接妳?」
他的聲音還是那麼溫柔,崔嫣真是捨不得離開他。
「我就在你們公司樓下。」
「真的?妳什麼時候來的?」
「剛剛。」
「妳再等一會兒,我收拾好就下去了。」
掛斷電話,對他的依戀仍舊綿延不絕,那個笑著說「我會考慮!」的紀元樞,又在眼前浮現。
崔嫣絕望地把臉埋進手掌裡痛哭。
太遲了,一切都來不及了。一開始就註定了她是後到的那個人,她無法搶在別人面前在他心裡埋下愛情的種子,長成一棵不死樹,即使分離,也會讓他銘記在心。
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事實。
她深吸一口氣,抹乾臉上的淚。路燈很暗,他應該不會看到她哭過的痕跡。
電梯的叮噹聲在她耳畔響起,她回過頭去,正好看到紀元樞走出來。她向他揮揮手,努力擠出一抹微笑。
「等很久了嗎?怎麼不告訴我妳來了,我可以早點下來。」
「你加班就是有工作要忙,我不想打斷你。」
「想去吃宵夜嗎?」
「你想吃的話,我就陪你去。」
「那我們去通化街吧。」
崔嫣沈默地走在他身邊,滿腔的話難以出口。比當初向他告白說喜歡他還要困難的多。
「我想問你一件事。」崔嫣突然停住腳步。
他也跟著停住,一臉疑惑地看著她凝重的臉色。「什麼事?」
這是需要勇氣的。當她說出這個問題時,就表明了他們之間無法再繼續下去,一切到此為止。
她還沒做好準備。
她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做好放棄紀元樞、忘記紀元樞的準備。崔嫣心酸的想。
「你知道學姊下個月要結婚這件事嗎?」
他靜默許久,沒有回答。她已經知道他的答案。
「我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和你談結婚的事,我真的做不來。」
「我不覺得這兩件事有什麼關係?」
「你為什麼不承認?你還是放不下她,還是掛念著她,你在我們的感情裡所做的每件事,都少不了她的因素在裡面。」
「我沒有這麼說過。」
「但你也從來沒有否認過。我知道你很誠實。」
他再度沈默,像是在咀嚼她的一字一句。
「我想,我們就到此為止了。」
「妳不要先是胡思亂想,然後就擅自決定一切。妳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覺和想法?」
「我就是考慮太多了,才會和你耗到現在。」她搖搖頭,「我不陪你了。」
不讓他阻止她,崔嫣轉身往另一個方向邁開腳步,先是走得很急,再來根本就是用跑的,像是要跑出他的天羅地網。
她沒有回家。當天晚上就離開台北,連行李都沒有收拾,只打了一個電話向老板請假,就到了中部的某個朋友家。
此時此刻,崔嫣已經感受不到愛情帶來的甜蜜快樂,只有無邊無際的傷心難過。
她終於明白了,她和紀元樞之間,不管重來幾次,不管中間發生過什麼事,最後的最後,還是會走上分離這個結局。
即使他們可以相愛,卻無法長久相處。
太愛一個人,對他和對自己都會是一份重擔。沒有人能長久揹著那份重擔生活下去。
太累太辛苦。愈想愛他多一點,就會感受到加倍的累與辛苦。
最後的最後,崔嫣終於明白這個道理。
還沒和紀元樞在一起之前,她猜想他們沒能湊成對的理由其實是她愛他太多,卻變成壓力。光是猜想,已讓她的心刺痛許久。
真正和紀元樞在一起之後,她親身印證了她的猜想。實際體驗的痛,難以言喻。像是在心上劃下一道永遠不會結疤痊癒的傷口,讓她以後無法再以這樣的全心全意去愛另一個人。
去愛另一個不是紀元樞的人。
躲了他三天,有晚朋友來叫她聽電話,眼睛睜得又圓又大,一臉不可置信,「紀元樞找妳。」
「紀元樞?」她更吃驚,接過電話,很不確定地「喂!」了一聲。
「我找到妳了。」他的聲音聽來有點疲憊,但又似乎透露著一絲得意。
崔嫣說不出話來。
「我去接妳回台北,好嗎?」
她還是沈默。
「現在從台北開車下去,應該不會塞車,2個半小時就可以到了。」
「為什麼你要這樣子做?」
「因為我希望妳回來。」
「可是,我已經回不去了。」
「事情沒有妳想的那麼嚴重。」
「你不要逼我,再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。」
「我不是不了解妳,妳想的愈多,就愈會往牛角尖鑽。」
她笑了,很苦澀。「別再找我了,我很快就會回台北,到時我再找你。」
「妳知道妳一向很賴皮。」
「但你也知道我一向很誠實,很守信。」
「真的不要我去接妳?」他還不死心。
「別再說了。再見。」
「小嫣!」他喊住她。
「怎樣?」
「不要放棄我。」
她楞了一下,隨即說:「再見。」
如果他在更早之前要求她不要放棄他,她會努力去做。但現在不行了,愛他的力氣已經一點一滴消失,她的心還是愛他的,卻什麼也無法再去做。
她知道,她已經到了極限。
過了幾天,崔嫣終於主動打電話給他,約他見面。
見面的地點是在他家。他們兩人只是沈默地坐著,隔了很久都沒有出聲。
終於,崔嫣從乾澀的喉嚨勉強擠出聲音,「我還是覺得,我們分開會比較好。」
他像是聽到有史以來最荒謬的話。「妳說什麼?」
「分手。」
「為什麼?」
「因為我愛你。」
他苦笑搖頭。「分手是因為愛?我不懂。」
「因為我愛你,而且還會一直愛下去,即使分開,也不會有所改變。但是,我討厭在你面前的我自己,我不想讓你有這麼大的壓力和負擔。現在,我終於明白也說服了自己,和你分開才對你最好。」
「這都只是妳一廂情願的想法,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?」
「我試過…」
「那這一次就算再試一回吧!不要就這樣做決定。」
「我覺得不應該再拖下去了。」
「或者是另有他人?」他突然冒出這句話來,「如果妳遇到了更好的人,我一定會祝福妳,不用覺得抱歉。」
「沒有更好的人,在我心中,你一直都是最好的人。可是,在你心中,我是最好的人嗎?如果可以選擇,那個人不會是我,對嗎?」
他懂了,「為什麼妳還是在意她?」
「我在意,在意的不得了。雖然我努力不去在意,但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。我並不在乎我愛你比你愛我還多,但我受不了你愛別人比愛我還多,你能明白嗎?」
「事情已經過去了。」
「你覺得一切已經真正結束,沒有任何牽掛了嗎?」
他怔住了,「我需要時間,我能明白妳為什麼在意,可是,只要時間一久,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。」
她搖頭。這個時刻,崔嫣覺得自己應該已經淚眼成行,但在他面前卻完全哭不出來。「對不起,我真的很愛你,但是為了我們好,分手吧!」
「不要這麼簡單就說分手,再多給我一點時間。」
「不行了,我真的很努力地試過了,我一點也不想離開你,我想要永遠和你在一起。但是我更不想讓我們兩個人那麼痛苦、那麼不快樂地在一起,我只能這麼做,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才會更好。」
「分手算是好做法嗎?妳知不知道我從來沒有感覺像現在這麼糟?我只想留住妳,就是妳,沒有別人了。」
她看著他,心底源源不斷地湧出一股熟悉的溫柔感覺,但那份溫柔一如以往地刺痛她的心。
「現在我知道了。」崔嫣的聲音好低好柔。
「什麼?」
「你的確愛上我了。」
他沒有接話。臉上的表情說明一切。
「告訴我,你忘不了她吧?」
他沈默。
「你還是愛著她?」
他仍沈默。
「即使是現在,你愛她還是勝過愛我?」
他勉強擠出一點聲音,「我需要時間。」
「這不是時間的問題。是時機。」
「時機?」
「一切發生的太早,又發生的太晚。」崔嫣緩緩地道,「十年前,我太小、太不懂事,或者還有其他什麼原因,反正,我不是你想要的那個女生,所以你離開了。十年後,好像一切都擺對位置了,但這段時間裡卻多了一個她,她讓你刻骨銘心。」
紀元樞欲言又止。她放柔了聲音,「我都知道的,即使是十年前,你還沒認識我之前,就已經對學姊有好感了,只是她當時有男朋友,而你又絕對不幹那種橫刀奪愛的事。所以,不管怎麼算,我都來的太晚了,我應該早就要明白,在你的心中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。但我就算明白,還是不肯接受,我真的很傻,傻的不得了,以為只要在你身邊就好,只要你愛我就好,愛的多或愛的少都不重要。但我錯了,愛的多或愛的少真的很重要,就是因為愛的不夠,才會讓我覺得隨時都會失去你,我好累了,不想再這樣下去,我再愛你,我也沒有辦法再這麼假裝下去了。」
說完這一大段話,崔嫣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說出一言半語了。她起身朝門口走去。
紀元樞抬起頭來看她,「小嫣…」
她給他最溫柔的笑容,輕輕地搖搖頭,用盡最後的力氣大步走出這間屋子。
一離開他,一想到再也不會見他,崔嫣整個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樣。她沒有辦法等待電梯往上的時間,她怕自己會心軟而再回到屋子裡緊緊擁抱他,因此,她順著一旁的樓梯往下走,腳步踉蹌卻還是愈走愈快,終於在下最後兩級階梯時踩了空,直接摔到在地上。
真是奇怪,扭傷的腳踝和破皮的膝蓋竟然一點都不痛,反而是那顆看不到的心四分五裂,在全身上下劃滿了傷口。那才是痛,椎心刺骨地讓崔嫣只能將臉埋在雙手掌心裡失聲痛哭。
實現的願望,最後卻還是終結了這一場夢。
上天對待人類最殘忍的方式,就是先給人希望再讓他失望絕望。她終於了解上天的捉弄,便是許諾了她的願。
隔了很久之後,崔嫣開始覺得自己的心情慢慢平靜下來,終於能夠重新去看週遭其他男生,評估和他們在一起的可能性,也對某些男生有特別好感。
就在那個時候,崔嫣卻做了一個夢。她和某個在追她的男生約會,紀元樞隻身一人、一語不發地從頭跟到尾,始終與他們維持一定距離,卻又能讓她意識到他的存在。
最後,她和那個男生喝完咖啡,正在等那個男生發動車子時,車窗玻璃清楚地反射出紀元樞的倒影,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就轉身進入他們之前進去的咖啡館,臉上的表情刺痛了崔嫣。
她打開車門,但沒有坐上車,而是俯身對那男生說:「你不用送我,我想自己走路回家。」
話說完她就走了,卻不是往回家的方向,而是筆直地走進那家咖啡館。她知道她不該,但她阻擋不了自己朝紀元樞走去的腳步。
崔嫣明白她輸了,輸的很慘。
紀元樞是她的劫客。即使明知後果,她還是會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做這件蠢事。
來不及了,進了咖啡館,在等候區等服務生帶位的紀元樞一看見她,原先一臉的失落瞬間轉換為耀眼的微笑,揚手對服務生道:「兩個人。」
她也笑了,很溫柔、很快樂的笑容。沒有一絲傷感。
就在那一刻,崔嫣醒過來了。她沒有睜開雙眼,但清楚聽見清晨時分的鳥叫聲、街上還不算太喧嘩的車聲。
滾燙的淚水正沿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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