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-07-01

另一個願望

于頡安第一眼見到崔嫣,她就是這副心神不屬的樣子。
事實上,她是個反應靈敏、伶牙俐齒的女生。只不過人多的時候往往特別安靜,不太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。
乍看之下,她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好聽眾,眼神專注,嘴角始終有一朵鼓勵的笑容。但久而久之,又會發現她的表情好像完全置身事外,獨處在自己的小世界中。
奇怪的是,一旦問她話題進行到哪裡,她又能正確無誤地說出來。
崔嫣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東西?這件事令他好奇,也是促使他們在一起的原因。
不過,他沒預見的是,當他終於知道在她心頭徘徊的是什麼之後,他們就邁向了決裂之路。
正如同那個名為「藍鬍子」的古老故事,故事中的丈夫在城堡裡留了一個秘密房間,千叮萬囑地要求新婚妻子不許接近,孰料這只會使好奇心變本加厲,就在丈夫出城的某一天,妻子偷偷地打開那扇禁門,不僅就此打破一段美好婚姻,也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。
他們之間走到最後,雖沒有搞得兩敗俱傷,但在心情上,也差不多是這個樣子。
于頡安和崔嫣屬於一個專攻吃喝玩樂的小團體,隨著他們在一起聚會的次數增多,他很自然地更注意她。
大部分的時候,她很安靜,即使打牌,崔嫣都不太說話;唱KTV,也是當分母居多。那種心神不屬的樣子不論在何處仍如出一轍。
後來,他就邀她出去看電影。
「我知道了。」崔嫣沒多想就一口答應,馬上又接著說:「我去通知其他人。」
「不,就我們兩個人去看。」
崔嫣在話筒的那端沈默許久。他是在接近下班時分打給她的,那時正是每個辦公室最熱鬧嘈雜的時刻,她的沈默令他清楚地聽到她身旁的聲音,包括她同事跑來問她晚上加班想吃什麼便當。
「妳怎麼了?」他忍不住出聲。
「我在想最近有什麼片子。」
就這樣成就了第一次約會。
于頡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她,崔嫣和他以前認識的女生都不同。最大的不同點在於,她從來不過問他的行蹤。
不過,這是相對的。崔嫣也不會詳細交代自己的行程。
男人都有一點毛病,要求自己百分之百的自由空間,卻又希望他的女人能隨傳隨到,事事以他為先。
連她的行蹤都無法瞭若指掌,崔嫣心裡想著的事情,他當然更是毫無頭緒。
事實上,任何一個真正聰明的女子,都應該謹守這條原則,絕不將過往情事洩漏半句給現任男友知道。
不過,崔嫣不夠聰明,她只是,將過往情事埋葬起來。然而,感情的墳墓上還立了塊埤,並沒有因此而塵歸塵、土歸土。
不管有沒有和于頡安在一起,她總是習慣性地會想起那個男人,那個只給了她一個寒假那麼短暫的愛情,卻與她藕斷絲連了六年的男人。
他和于頡安都有很孩子氣的笑容。如果論外型,于頡安的分數高一些。
談到個性的話,于頡安比較大男人主義,即使呵護她,關心的話很少能以甜言蜜語說出口,多半是大剌剌地帶點斥責之意。
至於另外那個人,他雖也不太能將關心說出口,但他會拍拍她的肩、摸摸她的頭、對她微微一笑,崔嫣就懂了。
還有,那個人和崔嫣同樣來自南部,于頡安卻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。
太不公平!崔嫣對自己說,將他們兩個放在一起比較,對于頡安實在太不公平。
崔嫣也喜歡于頡安,早在他約她出去之前,她其實就蠻欣賞他的了。
如果有人能把她從那個無底深淵拉出來,她也認為應該是于頡安。
但是,她心裡一直很清楚,即使她還會再愛上什麼人,對愛情的付出與投入絕對不可能像對那個人一樣深。
她已經重重地受過傷,再也不是原先的她了。再怎麼喜歡,她總是下意識地有所保留。
所以,面對于頡安的時候,她的心中總有著濃濃歉意,但說不出口。

很快地,紙不包住火,他們在一起的事情被那群朋友知道了。
這也是于頡安覺得崔嫣可愛的地方,面對朋友們的揶揄,她會認真地分辯至面紅耳赤,他從不知道人的臉可以紅成那個樣子。
但在這種時候,崔嫣臉上即使掛著笑意,若有所思的神情仍再度浮現。
兩個人湊成對已經好一段時間,他始終沒搞懂那神情所為何來。
只是,他漸漸發現,崔嫣心中似乎有個黑洞,是他所不了解的禁地,也不知道應該從何探索起。每當她發呆時,黑洞就會跟著出現。
當他們之間出現第一次爭吵,黑洞的輪廓就慢慢地成形了。
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事,只是崔嫣去參加以前社團學長的喜宴,卻沒告訴他也沒找他一起參加,剛好那天晚上找她不著,手機和家裡的電話都沒人接,隔天一早在辦公室逮到她人,才知道這件事。
隔著話筒,看不見她的表情,聲音倒是誠意十足,「對不起,我只是擔心你不喜歡那種場合。因為全是我的朋友,怕你會覺得悶。」
「我的朋友結婚,我不也帶妳一起去喝喜酒嗎?妳覺得悶嗎?」
她仍好聲好氣,「怎麼說呢?你知道結婚的過程裡,我最討厭的就是喝喜酒這一段嘛!」
「我只是一直聽妳說大學參加的社團對妳有多重要,影響妳有多麼大,又覺得妳很重視社團的那些朋友。既然如此,妳是不是該帶我去認識這些重要的朋友?這是理所當然的吧!」
崔嫣不說話。在話筒兩端流動的沈默空氣,竟令他喘不過氣來。
「下次再說吧!我有電話進來。」她最後這樣回答。
這次吵架似乎不了了之,但那深具壓迫感的沈默卻揮之不去,直到崔嫣再次向他提起社團這件事。
「我們要到某個學姊家裡聚會,你要一起來嗎?」
「什麼時候?」
「下個星期六。」
他搖頭,「我要出差,在新加坡有個會要開,下個星期四走,星期六那天才回來,到台灣時可能已經晚上了。」
「所以,你趕不上?」
不知怎地,于頡安覺得她的語氣不是失望,反倒像鬆了一口氣。
這個想法在他心中揮之不去,他故意說,「我也可以趕趕看,或許可以改一下班機時間。」
「這樣會不會太麻煩?」
她的表情自然流露出關心。于頡安卻還是覺得不對勁。
所以,他努力地趕回來了。
打電話給崔嫣的時候,她人已經在學姊家裡,聽得出來週遭很熱鬧,他交代說剛下飛機,會直奔他們聚會的場所。
崔嫣的老朋友們都很好相處,但明顯與他是不同世界的人。怎麼說呢?他是標準Sales Style的人,但她那群朋友們,幾乎清一色是工程師;他一向在外商公司做事,他們則出沒在拿股票當獎金和紅利的本土電子公司,個個身價非凡。
之後,崔嫣但凡和他們見面,就會找他。彷彿努力要補償些什麼似的。
第二次見他們的時候,他就對一個名字有了深刻印象。
是紀元樞。其實,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,聽聞他半年前突然辭了台北的工作,回到南部老家去。
但從話語間聽得出來在他們這群人中,他是核心人物之一,談起以前在社團的豐功偉業或放浪形骸,通通都有這個人的份。
第三次見他們的時候,他開始發現崔嫣不對勁。明明是這樣精采的一個人,崔嫣卻不會對相關於他的任何事發表任何言論,永遠只是靜靜聽著,臉上的神情更加若有所思、神遊太虛。
有人冒出一段話,「我們第一次出隊到山上服務時,所有新隊員都至少被元樞罵過一輪,不是說我們散漫,就是不夠用心,只有一個人被讚不絕口。」
「我知道。」另一個人很快接腔,「是小嫣。」
「哪有?」她連忙分辯,「有次集合的時候,他不是把我修理了一頓嗎?」
「是修理你們那個小組,又不是針對妳。不過,妳這麼優秀,還差點當上我們社團的第一個女性社長,誰比得過妳啊?」
崔嫣真被他們說得又好氣又好笑。但一談到出隊,那個寒假的回憶全數在眼前浮現。
下意識的心虛,她忍不住瞄了于頡安一眼。
他直視著她。彷彿一直將她的表情與心情看在眼裡。
崔嫣努力擠出一絲微笑。卻自知這絕對是個很勉強的笑容。
開車回家時,于頡安仍聊著她大學社團的事,「真奇怪,妳那個社團男生這麼多,怎麼妳就是沒傳出任何緋聞呢?」
「大學時候還是醜小鴨,沒人理我啊!」她故意扁著嘴,一副很委屈的樣子。
「可是剛剛那個誰,不是說他從大三開始狂追妳兩年,妳就搖了兩年的頭。」
「他開玩笑的。哪有兩年?才兩個星期,他馬上就把目標轉到我同學身上了。」
「我知道了,妳喜歡成熟穩重的對象,對和妳同年齡的男生沒有興趣。」
「好聰明哦!所以現在才會被你這個老頭子拐到手。」
「可是你們不也有一堆學長嗎?聽的出來他們都很疼妳。」
「他們再疼我,也只是把我當小妹妹看而已。」
「那個姓紀的學長也是這樣嗎?」
她覺得自己的五官當場凍結,幾乎要忘記怎麼呼吸,更別說露出一絲笑容。
崔嫣不是那種聽到問題後會沈默以對的人。于頡安的心沈了一沈。
「也是啊!」她的聲音聽來乾澀,像是硬擠出來的。
「但聽起來,我覺得在所有人當中他對妳最好。」
「是嗎?」她聲音一揚,「對了,在前面7-11停一下,我想買點東西喝。」
很不巧妙,但終究是把話題轉開了。兩個人心中不約而同這樣想,氣氛於焉凍結。
為什麼要這麼深入地刺探,非要找出個答案不可?于頡安說不上來,或許,只是為了她臉上常見的那個神遊表情。
為什麼要閃躲他的刺探,而不肯把話說清楚?崔嫣同樣說不上來,她只是覺得這件回憶是屬於她一個人的,她不想與任何人分享。
而且,所有事情幾乎都只發生在一個短短的寒假,又有什麼好說的呢?

之後,他們一個星期沒有通電話,彼此都以同樣的理由安慰自己,因為崔嫣到上海出差去了。
還好,不需要誰先低頭投降,狐群狗黨們適時地找上門來,打破僵局,約了大夥要去洗溫泉、吃山產。
畢竟還是情侶,見了面沒有時間拌嘴,只有一週未見的想念。
因此,那天是極其愉快愜意的。
後來去洗溫泉時,一群女生自動圍坐成一圈泡茶聊天,其中一個興緻勃勃地說著自己去算命的事情,「據說每個人這輩子都會碰上一個感情劫客,那個老師說我的就快出現了,叫我自己要小心一點。」
正想加入她們的于頡安停下腳步。他彷彿看見崔嫣的嘴唇輕輕顫動,重覆著「劫客」這兩個字。
一股沒來由的衝動,讓他邁開大步來到崔嫣身邊坐下,展現前所未見的佔有慾,用右手緊緊環住她的腰,將她拉近自己身旁。
「妳們幾個女生聊什麼傑克的,是鐵達尼號的那個嗎?」他故做不解。
去算命的那個女生笑彎了腰,「不是那個傑克,是劫數的劫。」
「哦!」他看往崔嫣,「我是妳的劫客嗎?」
她臉上還有一絲神遊的表情,沒來得及拉回三魂七魄,身子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。
崔嫣還沒回答,旁人已經開始起鬨,「別在我們面前談情說愛好嗎?肉麻死了。」
「我們是情侶啊!」他理直氣壯,特別強調地問:「對吧!小嫣?」
她終於有點反應了,「這種事不用我們自己說,他們早就知道了。」
「對啊!還在這邊表演卿卿我我,存心刺激我們這些孤家寡人嗎?」
「我們的活動一向都歡迎攜伴啊!」崔嫣分辯。
「可是我們想攜伴也沒伴可攜呀!」
愈說愈是酸溜溜,崔嫣幾乎接不下話。她偷瞄于頡安一眼,他和其他人一樣笑的很開心,看不出任何異樣。
但從他的表現來看,他一定感覺到什麼了吧?最糟的是,他的感覺完全正確。
當崔嫣聽見「劫客」這個字眼時,第一個跳上心頭的名字是紀元樞,不是于頡安。
而且,她清楚地知道,直至世界末日,或者直至她停止呼吸,在她的生命中,劫客永遠是紀元樞的代名詞。
他總是像影子般神出鬼沒於她的記憶之中,不曾稍離。她眼前所見到的景象、她耳邊所聽到的話語、她腦中所想到的點滴,總是自然而然就會連結到紀元樞。
就好像日月東昇西落一般,她自己也控制不了。
彷彿為了贖罪,她緊緊地依偎在于頡安懷裡。但心裡卻想起,紀元樞討厭在大家面前表現情侶的親密,所以,在眾目睽睽之下,反而會刻意與她保持距離。
一群人玩到夜深人靜,終於散會。開車下山時,車中的空氣份外沈默冰冷。
那個問題還在于頡安心頭轉著,他忍不住自己問自己:「是我嗎?」
崔嫣聽見他說話的聲音,轉過頭來,「什麼事嗎?」
他不相信他趕不跑那個不散的陰魂。于頡安清清喉嚨道:「要去我那裡嗎?」
「好啊!」她很乾脆地答應了。
于頡安想證明崔嫣是他的女朋友。而崔嫣,想證明自己愛于頡安。
偏偏這不是三角函數,不是一定有解的證明題。
當晚,他們相擁而眠。崔嫣心中竟湧起一絲莫名的悲傷,經過這一晚,她似乎遠離了紀元樞一大步。
但為什麼,她所感受到的是失去的悲傷,而非解脫的快樂?
她整晚無法成眠,看著眼前于頡安熟睡的面容,她的悲傷像潮水般席捲而來。
好不容易撐到天亮,崔嫣終於按捺不住先下床,為兩人準備早餐。
廚房的聲響驚醒了于頡安,他躡手躡腳來到廚房,發現她正在煎荷包蛋。
「早安。」
她猛地回過頭,一臉歉意,「我吵醒你了?」
「沒有。」他看著她煎好蛋,關上火,忍不住伸出手將她攬進懷裡。「怎麼這麼早起?睡得不好嗎?」
「可能是不習慣,有點認床吧!」
「常來就習慣了。」他脫口而出。
崔嫣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和自在,故而她放柔了聲音說:「我知道,以後我會常來的。就算你去出差,我也來幫你看家,好嗎?」
「一言為定?」
「一言為定!」
崔嫣努力想留住這份感覺,讓自己更愛于頡安一些。她將頭埋進他胸前,「抱緊我。」
他的雙臂稍微用了力。
「再緊一點。」
「我怕妳會窒息。」
「不會。」她張開自己的雙手,同樣緊緊地環抱住他。
此時此刻,她相信他們之間不存在任何其他的東西。

從那天之後,崔嫣果然常常出入于頡安的住處,兩人一起消磨不少時光。
但或許是相處的時間變多了,踩到地雷的機會也隨之增加。連電視節目也會成為導火線。
于頡安清楚記得那部片子是「回到未來第二集」。
其實,回到未來一系列共三部電影,就屬第二集的劇情最雜亂無章,崔嫣自己也這麼說,但手裡的遙控器就定在那個頻道,連原本吵著要看的日劇都忘在一旁。
「我記得我看第一集的時候還在唸國中吧!等了又等,等到大學時才終於有第二集看,好像還是農曆年時的熱門強檔,我們大年初一就跑去看,還排隊排好久才買到票。」她一臉跌到回憶中的迷離表情。
我們?他自然而然地接著問:「妳是和誰去看的?」
還能有誰?崔嫣的心思跳過九年的時空障礙,回到那個寒假去。那是她這輩子最快樂的日子之一。但為什麼現在回想起來,所帶給她的痛苦與傷悲,卻遠遠大過那份快樂。
驀然意識到于頡安還在等她的答案,崔嫣反射性地轉過頭去看他。
他的雙眼一瞬也不瞬,彷彿想要一直看到她的心裡去。
「朋友。」她努力從口中擠出這兩個字。
「哪個朋友?妳的朋友多到數不完呢!」于頡安故做開朗地問。
「還好啦!能在大年初一陪我在南部看電影的朋友實在沒幾個。」她搪塞著,「應該是我國中同學,剛好那年我們開了同學會。」
紀元樞也住南部。他還記得。
他沒再接話。崔嫣顯然亂了陣腳,開始按起搖控器,毫無章法地在各個頻道之間跳躍。
「不看了嗎?」
「不是說過它的劇情一團亂嗎?不想看了。」
兩個人雖然併肩坐在一起,但心思各自往不同方向飛馳。
「為什麼不對我談談紀元樞的事情?」他終於按捺不住了。
「他的事有什麼好談的?」崔嫣現出難得一見的防衛態度。
「你們曾經是一對吧?」不知道是要說服自己或者崔嫣,他又接著說:「反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,談談又怎樣?」
「反正事情都過去這麼久了,談又有什麼用呢?」
于頡安覺得前所未有的失望。是因為崔嫣間接地承認了她和紀元樞之間的事,還是因為她像在保護什麼似的不願意再繼續深談?
或者兩者皆是。
這是她心中的黑洞嗎?他似乎也一點一滴地被吞噬進去。
「他們說你曾經有過一個交往五年、幾乎論及婚嫁的女朋友,可是我也從來沒問過你以前女朋友的事,不是嗎?」
她沒說錯。但于頡安不知怎地就是無法鬆手。
在愛情的國度裡,男人對於第三者,往往沒有女人那麼大方與容忍。
他還不死心,「妳告訴我妳和紀元樞的事,我也可以告訴妳我和那個女生的事。」
「可是我不想聽你過去的愛情故事。」
「妳應該是不想講妳過去的愛情故事吧?或者這個愛情故事還沒有過去?」
崔嫣忍無可忍地站起身來,半是心虛半是生氣。為什麼他要這麼咄咄逼人?她已經努力地不要讓自己想起紀元樞,他卻偏要一而再、再而三地重複這個名字。
「我要回家,再晚就沒有公車搭了。」
「我送妳。」
「不用了。我們兩個人今天晚上都很不對勁,還是早點各自休息比較好。」
他沈默了半晌,才緩慢地說:「不管怎樣,妳就是打定主意不說,是嗎?」
「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好說的。」崔嫣在心底吶喊,紀元樞不會這樣逼她,他總是很有耐心地等她表達她的想法;即使她不肯說,他也只是淡淡一笑帶過,從來不曾追問下去。
崔嫣搖搖頭,她不可以在這種時候還想起紀元樞。
長久以來,她努力地想走出紀元樞的勢力範圍,在碰到于頡安後,她覺得終於有機會向外邁開步伐,她不想失去他。
但她的心底有個小小聲音在提醒她,其實,她也不想失去對紀元樞的思念。
這種矛盾的情緒,她自己理都理不清,又如何能說的條理分明?
「留下來。」他以著命令的口吻道。
她也很堅持,「今天不行。」
這個答案讓兩個人無言以對,只感受到時間流動。最後,還是崔嫣先開口,「讓我走吧!」
他沒有回答。直接起身走進房間,用力關上房門。
崔嫣站在客廳中,進退兩難。如果她就這樣離開,她不敢想像他們之間會變成什麼樣子。
可是,他若再繼續逼她,她更不敢想像自己還能承受多少。崔嫣不知道自己應該放棄什麼,是眼前的于頡安?還是回憶中的紀元樞?
她無法否認,紀元樞永遠會是她的劫客,即使與于頡安分手亦然。
這麼一想,答案顯而易見。她無法靠任何人的力量擺脫紀元樞,而她自己的力量,又是那麼微不足道。
這份遲來的認知,讓崔嫣熱淚盈眶,不能自己。她一直以為愛上另一個人,會讓她有足夠的力量來忘記那個人,誰知道她大錯特錯。
終於,她還是選擇了離開于頡安的住處。
崔嫣關上大門的聲音,彷彿一把刀似地劃過于頡安心頭。
為什麼她什麼都不說,寧可讓他們之間以這種方式說再見?
在那個時候,于頡安心底還存在著一絲微弱的希望,或許崔嫣回去後會想通,再回過頭來試圖補救或挽回。
等了三天,他等到的卻是別人的電話。
是他和崔嫣共同的朋友之一,同時也是崔嫣的同事。對方的語氣聽起來很緊張,「你和小嫣吵架了嗎?」
他感染了她的緊張,也跟著不安起來,「小嫣怎麼了?」
「我不知道。」她嘆了好大一口氣,「她今天早上來上班時還好好的,中午我想找她吃飯卻不見人影,聽別的同事說她不舒服,下午請假。」
「她不舒服?哪裡不舒服?」他第一次發現,他竟然這麼在意她。但這樣的發現,卻又帶著一絲悲哀。
「我看是心裡不舒服。反正我撥她手機好不容易才找到她,她人已經在一家咖啡廳裡,我剛剛才趕過來,和她聊沒幾句,她眼淚就一直掉,問她什麼事她又不肯說。」
「現在呢?」他愈聽愈緊張。
「我趁她去洗手間給你打電話,你要不要過來一趟?」
「我現在就去。」于頡安記下咖啡廳的地址,很快向同事交代了一些工作事宜,就直奔目的地。
當他出現在崔嫣面前時,一眼就可以看見她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。
見到他的到來,她的表情非常驚訝,甚至是有點受到驚嚇,完全沒有喜悅可言。在這一刻,于頡安已經知道,讓崔嫣流淚的原因不是他。
那位好心的朋友已經忙不迭要抽身,只丟下一句,「你們好好聊。」
于頡安和崔嫣面對面坐著,兩人都低頭不語。
「為什麼心情不好?」他打破沈默。
「我不想說。」
「我來猜吧!是因為紀元樞?」
崔嫣沒有點頭,但也沒有搖頭。
他覺得一團怒火中燒,「為什麼還是他?妳為什麼不能忘記他?妳把我放在什麼地方?」
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他,眼淚重新湧出,幾乎就要溢出眼眶,滑下臉龐。她用著幾不可聞的細微聲音道:「我也想知道為什麼。」
「把一切告訴我,讓我幫妳找答案。」
崔嫣還是搖頭,「我真的很謝謝你特地趕過來,但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,這樣對你不公平。」
于頡安終於嘗到什麼叫絕望。他苦澀地說:「在一起這麼久,我從來沒有看妳哭過,今天卻哭得這麼慘,看來我終究還是比不過他。」
「對不起,是我不好。」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,只能一再地重複,「一切都是我不好。」
「把自己困成這個樣子,妳難道不覺得痛苦、不覺得難過嗎?」
「我走不出來。」她的表情像迷路般地無奈且無助。
「難道我不足以讓妳走出來。」
她輕聲回答,卻像一塊巨石撞進他心裡,「我試過了。」
「這樣好嗎?」他不肯死心。
「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崔嫣接著又說了很多對不起的話。但那句「我真的不知道」卻始終在他心底徘徊不去,成為有史以來最荒誕不稽的分手理由。
于頡安不得不承認,他敗的很慘,敗給一個只聞其名、不見其人的對手。
他這才學會,不要去刺探藍鬍子的秘密房間。但為時已晚。
「你先走吧!」她的語氣滿是央求。
他定定地盯著她看,過了許久,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,起身離開。
看著他離去的背影,崔嫣很清楚自己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,但她再也沒有力氣欺騙自己可以忘掉紀元樞,更沒有力氣去挽留已經被她傷害的于頡安。
她閉上雙眼,眼前不是黑暗,而是閃爍的電腦螢幕。崔嫣在今天收到一封電子郵件,她將內容記得分毫不差。「元樞與明芳已經於昨日在高雄訂婚,他們的婚期訂在6月18日,讓我們大家一起祝福他們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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