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可從來沒有想過，原來她如同所有女生一樣，都會長大。
這天下午，俞明約了我一起溫書。美其名如此，但其實是因為他發現他心儀的中文系系花這個暑假在圖書館打工。
來開門的是他的妹妹俞昀。她穿著一件細肩帶的小碎花上衣與米色的七分緊身褲。
我和俞明從小學開始同班以來一直是哥兒倆。我認識俞明多久，就認識俞昀多久。但不知道為什麼，我第一次在這個認識超過十年以上的小女孩面前，覺得呼吸困難。
有種莫名的感覺壓住我的胸口。今天的她似乎和以往有點不同。
但她仍甜甜地喊我，「華哥。」
我卻不敢再看她，忙問：「俞明呢？」
「他在房間上網。要我去叫他嗎？」
「我自己去找他就行了。」
我幾乎是用跑百米的速度逃離她身邊，頭也不回地衝進俞明房間。
他抬頭看見我，「幹嘛？什麼鬼東西在追你啊？」
我搖搖頭，在他身邊坐下。
他神秘兮兮的說：「你看一下這個。」
「什麼東西？」
「我新發現的好站啊！」
「拜託，這些兒童不宜的東西趕快把它關起來好不好？要是小昀進來看到的話…」
說時遲，那時快，小昀正一臉鬼靈精的模樣，在房門口探頭探腦。
俞明的動作果然快，一邊關掉螢幕畫面，一邊沒好氣的問她：「幹嘛？」
「我和朋友去看電影，媽回來你告訴她一聲。」
俞明很不高興，「媽不是禁止妳再和那個男生來往嗎？而且我和阿華待會就出門了，大概也碰不到她。」
這個消息太過突然，我有點難以消化，「小昀有男朋友了？」
俞明還在罵，「什麼男朋友？也不過和她一樣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，在那邊兩小無猜而已。」
她很不服氣，「好！你是個又煩又囉嗦的老頭子。」
我完全跟不上這對兄妹拌嘴的步調，思緒仍在原地打轉，「你們要去看電影？」
「對啊！」她一臉期待的興奮模樣。
我忍不住說：「穿這樣去看電影？」
「怎麼了嗎？」
想到小昀要和一個我不認識的臭男生去烏漆抹黑的電影院，我的心開始七上八下。但她一臉天真的表情，又顯得我的想法太齷齪。
我只好搪塞地說：「沒什麼。我只是覺得電影院冷氣都很強，妳穿這樣可能會著涼。」
我的口氣一定比俞明還像老頭子，更煩更囉嗦。因為俞昀嘴一嘟，一臉不高興的表情。
「我不管！我要走了。」她說完話，立即消失在門後。
俞明連連搖頭，「這個丫頭真是愈來愈野。」
「小昀也要升高三了吧？功課還應付的過來嗎？」我試探地問，但我其實真正想說的是，哪來交男朋友的時間！
我被自己反應激烈的想法和心情嚇了一大跳。
「誰知道，她心情好就考個第三名，心情不好就考第三十名，我媽都擔心死了。」
「你當哥哥的總是要多少幫她一下，她年紀還小，根本不懂輕重。」
「是，我會幫她，不過你也別想逃，她好歹也從小喊你華哥，我在受苦受難，哪能讓你輕鬆愉快？」
我跟著他大笑起來。但心中起伏的情緒仍久久無法平息。
和俞明進到圖書館去不過短短數十分鐘，他已經和在櫃檯值班的中文系系花聊了開來，把那個女孩子逗得笑不可抑。毫無疑問地，俞明這次的出擊非常順利。
而我，只能識趣地閃到一旁，埋頭書堆之中。
俞明突然靠過來，壓低聲音說：「她答應我值完班後一起去喝咖啡，還說要約她同學出來，你當然會和我一起去吧？」
面對這個大好機會，我竟然感到索然無味。放下手中的書本，我對俞明說：「我想先走了。」
他一臉不可置信。「你不幫我撐場面嗎？」
「一對二不是很好？」
懶得再和他辯解，我逕自走出圖書館。
俞昀到底去了哪間電影院？我真不敢相信，到現在我還在想這個無聊的問題。
「華哥！」
這個叫聲清脆而且熟悉，夾雜著一旁籃球場喧鬧的氣氛，又顯得不太真切。
正在懷疑自己的耳朵時，俞昀已經來到面前。同樣的衣服，同樣的笑臉，以及帶給我的同樣壓迫感。
我真有說不出的意外，「小昀？妳怎麼來了？不是去看電影了嗎？」
「票賣光了。天氣好熱，不想在那裡排隊。」
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，只好順著她的話，「對啊！今天真是特別熱。」
然而，白花花的陽光灑在她身上，卻有說不出的閃爍動人。
小昀開口，將我的理智拉回現實。她問：「華哥，你陪我去買書好嗎？」
「買書？」
「我們老師開了書單說要寫讀後心得報告，可是有個外國人我記不得名字，你幫我一起找好不好？」
看著她殷切懇求的神情，我只好說：「那就走吧。」
我們兩人併肩走著。她好奇的問：「那個系花呢？」
「妳也知道她啊？她現在在妳哥的視線範圍內，安全的很。」想起俞明難得一見的殷勤模樣，真有說不出的好笑。
「你不喜歡她嗎？」
怎麼會有這麼直接的問題，我的心不知怎地跳了一下。但嘴上卻很敷衍的說：「每個人喜歡的類型不同。」
我不知道我說錯什麼，但俞昀突然就低著頭不出聲了。
兩人之間的沈默令我不自在，我開始引她說話，「妳有沒有印象那個外國作家是哪國人？是現在的人還是已經掛掉的人？」
她看上去很不高興，「我一點印象也沒有。到書店轉一轉，看看能不能想起來。」
為什麼就生氣了呢？我真是不明白。忘掉那個作者的名字又沒什麼大不了的。
我建議，「要不要打電話問妳同學？」
「我的手機沒電了。你的手機借我？」
真是不巧，「我出門的時候忘了帶。」
想到和俞昀單獨相處的時間漸漸拉長，我的心跳快到幾乎無法控制。所以，一進書店我就直接往電腦叢書專區走去。我需要暫時遠離她的勢力範圍，好好地喘口氣，冷靜一下。
她卻跟在我後面，我只好趕她走：「妳先去繞一繞，想起名字再來告訴我，我再幫妳找。」
她這才轉身走開，但沒走太遠，流連在雜誌區。
我想，俞昀威脅的不只是我的心跳與呼吸，許多男生也感受到了她的魅力，紛紛轉過頭看她。
埋首雜誌的俞昀突然抬起頭來，正好和我的雙眼相對。我楞了一下，卻仍想繼續看著她。
她則像是做錯事的小孩，尷尬地笑一笑，乖乖放下雜誌往其他書區移動，很快地離開了我的視線。
莫名的不安襲上心頭，因為我清楚看到其他男生看她的眼神。於是，我不自覺地朝她的方向走，果然遠遠地就看到有個人開始向她搭訕。
她和那人有一搭，沒一搭的說著話。
我忍不住上前去打斷他們，「還沒想起來嗎？」
那個男生沒想到俞昀身邊有人，馬上夾著尾巴一溜煙跑了。
她還氣定神閒，「那個作家好像是歐洲那邊的人。」
「想了這麼久只想起這些嗎？」
她一臉委屈，還想分辯，卻有兩個女生插進我們中間。「阿華，你怎麼也在這裡？」
是我的同班同學。出現的真不是時候。
我答：「買點書。」
「女朋友啊？」兩雙眼睛不約而同瞄向俞昀。
我連忙解釋，「是俞明的妹妹，我陪她出來找書。」
「好可愛哦！還在唸高中吧？」
俞昀自己開口了，「我升高三了。」
「高三啊？功課一定很辛苦。俞明也真是的，自己的妹妹不管還丟給你，不過你們是死黨，偶爾幫他照顧一下也是應該的。」
她們兩人又哈啦了一陣子，才心滿意足離開。她們的背影一消失在視線之中，俞昀的聲音馬上接著出現，「她們是誰？」
「我的同班同學。」
「怎麼大學女生看起來都這麼老氣橫秋的？」
她的表情十足十地孩子氣，我忍不住笑了，「妳小孩子說這種話，聽起來才老氣橫秋的。」
「還幫她們說話，」她更加不服氣，「她們是你喜歡的類型嗎？」
「別想歪了，她們只是朋友而已。」
「是嗎？」她一副還有一堆問題要審訊我的樣子。
我真招架不住她的問題，只好趕快轉移她的注意力。「別光顧著聊天，快把那個作家想起來，太晚回家妳媽會不高興的。」
她這才又慢吞吞的說：「剛剛又想起來，他好像叫徐什麼的。可是他不是老外嗎？為什麼會姓徐呢？你不覺得很奇怪，怎麼外國人的名字…」
俞昀一開口我就知道她在說誰，我連忙接下去說：「我知道了，應該是徐四金。
他是德國人，寫的書都很有名。」
我帶著她去找徐四金的書，很快地找到幾本後便去櫃檯結帳。
「回家吧！」我如釋重負。
但她眼睛滴溜溜地轉，像在打著什麼主意。「華哥，我又熱又渴，我們可不可以先去吃個冰再回家。」
不會吧！
她很認真的繼續哀求，「我真的好熱好渴哦！」
我再一次地發現，要拒絕她的要求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務。
陪著她走出書店門口，迎面而來一對動作親暱的情侶，那個男生的眼睛卻直盯住俞昀不放，然後就叫出她的名字。
「Jason？」她驚呼。
那個男生的雙眼在身邊的女生與俞昀之間游移不定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他應該就是下午約了和她一起去看電影的那個人吧！看著眼前這情勢，我有點明白這一切。身邊的俞昀只是定定地看著他，一語不發。
可以想見她此時此刻心中的憤怒與難過，我忍不住開口，「小昀，我們走吧。」
她仍舊沈默無言，但順從地跟隨我的腳步，離開了那個令人尷尬的場面。
我小心翼翼地問：「妳還好嗎？」
「很好啊！」
我還是不放心，「真的沒事？他是妳交往的那個男生吧？」
「我們只是普通朋友，一起出去玩過幾次，根本還算不上什麼交往。」
她的態度這樣平靜，一副那個男生和她毫無瓜葛的模樣，真是令我迷惑不解。
還在揣想俞昀的心情，她開口了，但卻是和方才那一幕全無關聯的問題，「華哥，我看起來像是小孩子嗎？」
「啊？」我有點不明白她在問什麼。
「你覺得要上大學以後，才算是大人嗎？」
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問題，只好硬轉，「不是要吃冰嗎？這家怎樣？」
我開始明白今天第一眼看到她時，所感受到的那份改變所為何來。她長大了。
她已經懂得打扮自己、她已經能令異性目不轉睛、她已經是個十足十的女孩，而不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小可愛了。
這樣的她，眼中還會容得下我，心中還會記掛住我嗎？
俞昀可會為我停留？
或者，我永遠只是她的華哥而已。
為什麼她不能永遠是那個小女孩，那個總是用崇拜眼神與甜蜜聲音喊我華哥的小女孩？
她執拗地繼續問，「華哥，你覺得我還是個小女孩嗎？」
我想也不想地便回答：「不，妳不是，但我希望妳是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她一臉迷惑。
俞昀怎會瞭解我的自私想法？我只能笑一笑、搖搖頭，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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