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7-08-31

齊人之禍

好吧!一干關係人等已經全部到齊。全都屏氣凝神等待他的最後決定。
為首的兩個女人四隻眼睛,更是咄咄逼人。
明明知道已經到了決斷的關頭,再也拖不下去,但他怎樣就是無法說出他的選擇。
因為,一個人的中選,就代表著另一個人的落選。
落選的那個人究竟會做出什麼事情來,無需深沈智慧與超能力,也可以輕鬆地一語中的。
偏偏對他來說,Ruby和Pearl兩個女人都是難得的稀世珍寶。放棄了誰,都是畢生的遺憾。
一冷一熱。
一動一靜。
一文一武。
Ruby 積極。Pearl 謹慎。
Ruby 活潑大方。Pearl 溫柔細心。
兩個女人各有千秋。如果可以,他多麼希望能把她們都留在身邊,和平共處。
可惜齊人是禍不是福。一個男人縱有再大的能耐,也很難同時搞定這兩個女人。
況且,她們彼此之間的較勁,已經到了隨時都有擦槍走火的可能。
誰都不想輸。好勝逞強大概是她們唯一的共通點。但也正因為如此,他對她們的重視無分軒輊。
Ruby 已經沈不住氣,率先發難:「你想好了沒?你不會還沒決定吧?」
Pearl 反而微笑,不發一語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。
Ruby 認為對方只是虛張聲勢,但心中又不免忐忑。到底誰才是真命天女,必須他說了算,即使她覺得自己中選的機會比Pearl 高。
Pearl 又怎麼想?其實她緊張的快昏過去了,卻還要強做鎮定。無論如何,她就是不想輸給 Ruby。
明明 Ruby 樣樣都不如她,憑什麼和她平起平坐?憑什麼在這裡嗆聲?
說來說去,都是眼前這個男人的錯。
他設局讓她們兩人爭個妳死我活,兩敗俱傷,到頭來還要看他的臉色做人,像攤子上的水果一般任君挑選。
這麼沒有尊嚴的事,真虧得她能死忍下來。想到這裡,Pearl 忍不住用眼角餘光瞄了一下 Ruby,心中生出同病相憐的戚戚然。
剛好她也正在看她。兩雙眼睛相對,其中似乎蘊藏著許多不為外人道的複雜情緒與感覺。這些日子以來,她們視對方為頭號勁敵,使盡一切心機與手段,到頭來,箇中的辛辣苦澀卻只有對方最能了解。
Ruby 嘆了一口氣。不管結果如何,唯一可以肯定的是,這個男人都不是可以天長地久的對象,他心裡想的只有他自己。這次的事件令她有了警惕。
即使贏了又怎樣?Ruby 愈想愈心酸,竟然當場有點想和 Pearl 握手言和。
然而,這個念頭只持續了0.1秒就消失無蹤。
他清清喉嚨,安撫在場人士略顯焦躁的情緒,然後說:「我決定了。 Pearl 就是…」
沒聽完他的話,Ruby 扭頭就走,原本圍繞在她身邊的人只有一、兩個追上去,但更多人乖巧地留在原處,識時務者為俊傑。
Ruby 的反應早在意料中,可以想見的是,待會出了會議室,看到的絕對不是她的人,而是她的辭職信,即刻生效。
即使想挽留卻不可能,他唯一能做的是力持鎮定地說完話:「從明天開始,Pearl 就是我們公司的業務副總經理了,大家一定要繼續支持她,讓我們的業績再創新高。」

分手

這是她一生中最艱難的時刻。
對許多人來說,分手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多年的深厚感情基礎,更是一道難以突破的牆。
即使他的一貫表現都很斯文得體,但誰也無法保證在她當面對他提出分手之際,他不會大動肝火,盡失理智與分寸,做出無法想像的事情來。
但是,每個人都有追求更好生活的權利。她確信,她的新對象能給她更好的未來。
所以,無論如何困難,她都必須快刀斬亂麻。
談分手的第一準則:務必在公眾場合進行。於是,她藉故請他吃飯。
沒想到老練如他,只是笑一笑答:「別讓妳破費。找個時間到我辦公室來談吧!」
她在心中暗暗叫苦。但是又不知如何拒絕,只好點頭。
至少辦公室也在眾目睽睽之下,符合公眾場合的條件。
在這之前,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演練講稿與說辭。走進他辦公室的那一刻,她感覺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,彷彿她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。
不管了。順利分手才是最重要的事。
然而,制敵機先的發話權卻被他搶走了。他一開口就說:「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妳的樣子。」
如她所料,首先登場的是溫情攻勢。
「二十出頭剛從大學畢業的小女生。天真活潑。第一眼覺得很機靈,但後來才發現妳根本傻乎乎的,散漫到不行。」
她不由自主地跟著他的話點頭。其實,她也記得第一次看到他的樣子。筆挺的西裝、簡潔的語調、成熟的風範,十足十是成功的企業人士,叫她這個初出茅蘆的小女生沒多想就跟定了他。
「這些年來,我看著妳長大。妳也真的變了很多。」他感慨不已。
剎那之間,她忘記原先的準備,很誠懇地回答:「都是因為有你在的關係。你教了我很多,也給了我很多。」
「我這樣對妳,妳還想離開我?」
語氣略微加重,壓力隨之而來。是的,接下來就是文攻武嚇了。
她的語氣軟弱了。「我也不想…」
「我知道。還不就是對方的條件比較好。」
她還想分辯,但又不能橫生枝節。想來想去,結果說的是:「這些日子以來,我真的很感謝你。」
「只有這樣?」
「我們以後還是有很多見面的機會。」
雖然是句暗示,但也夠明白了。即使相見不如懷念,但地球是圓的,誰也說不得準。
他乾笑。「所以,妳是完全不給我任何挽留妳的機會了?」
她沒接話。
「告訴我他給妳什麼。他能給的,我同樣也能給。加倍給妳也行。」
她還是沈默。這種時候,言多必失。
「口風倒很緊。妳以為我查不出來嗎?妳以為妳說走就能走嗎?妳以為我那麼好說話嗎?妳以為我會這麼簡單就放過妳嗎?」
「我知道你無所不能。」
以一句簡單而誠實的讚美回應他的一連串威脅,逼得他沒辦法再出狠話。
果然他瞪著她,不發一語。凌厲的目光像是要將她碎屍萬段。
她忍耐著不輕舉妄動。在過去分手的經驗中,一言不合通常導致的是不歡而散,但他不一樣,他的重要性與影響力不容小覷,為著她的前程著想,此時此刻,天塌下來都得死忍才行。
可是,兩人之間的沈默沒有盡頭。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。
她輕聲說:「都這些年了,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,不是今天,也是明天,總有結束的一天。」
他冷哼。
「況且,只要我們有緣的話,說不定轉了一圈,我還是會回到你身邊。」
他動搖了,但仍嘴硬。「妳想清楚,出了這個門就別回頭。我可不會把妳撿回來。」
原本的僵局終於出現轉局,令她大喜過望。這句話擺明了是還她自由之身。
「謝謝你。」
他氣的很。根本不想回話。
「別這樣。我說過要請你吃飯的,這個邀請還是有效。由你選,再貴都行。」
「阿一鮑魚行嗎?」
她皺著眉,小小考慮了一番,才義無反顧的說:「當然行。」
「幾萬塊的東西還要想這麼久。外面都傳說Robert楊花了近千萬挖走我的Super Sales,難道是用來嚇唬我陳某人的?」
她陪著笑。「真的是誤傳,沒有那麼多。」
「碰到我,破財消災妳是逃不了。現在趕快從我眼前消失,免得我改變主意。」
「遵命。老板。」
「妳叫錯了。妳的老板不在這裡。」
「別氣!別氣!我滾就是了。」
出了辦公室,她一顆懸在半空的心才歸回原位。
是的,分手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為了長遠的未來,和老板分手,絕對要比和男朋友分手困難的多。

為何夢見他

每隔一陣子,我就會以為我和他之間還有復合重來的機會。
很快地,夢醒之後,發現全都是一場空。他早已結婚生子,在地球上的某個角落裡生活著。
雖然我不曉得他過得好不好,但我心裡,其實是希望他不幸福。
即使我們已經多年未見、即使我根本記不太起他的長相、即使昔日回憶比夢境還不真實,我還是希望他不快樂也不幸福。
只因為他曾經令我不快樂。
某個好友每次一夢見舊情人,就會來向我告解,覺得自己結婚生子,生活過得雖平凡但也算順利,為什麼總是逃不開昔日的陰影。
難道潛意識裡,還是希望兩人能重來一遍,修成正果。像公主與王子般,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?
夢見舊情人,讓她對睡在身邊的老公有無比的罪惡感。
看來,最好的報復之道就是活得比他好,這句話一點用也沒有。舊情人仍然時不時地會在夢中現身,展示他仍可對妳的生活發揮微弱的影響力。
尤其當妳期待有一夜好眠,卻轉變成惡夢連連之際,絕對會令任何人神經衰弱。
對於舊情人的潛意識情結,不只存在於夢境,也發生在現實。
有多少人在上KTV時,總是不忘習慣性地會點幾首和舊情人有關的歌。
即使歌曲已經老的掉牙,伴唱帶已經模糊不清,情感卻依稀猶存。
或是點一首會想起舊情人的歌,猜想他是否如MTV般,已經有了個會盪秋千的女兒。
即使身邊的新伴侶,不論外表或內在,都要比舊情人好上幾百倍。
從錯誤中學習,是人類得以不斷進步成長的關鍵。但歷史證明,我們總是不懂得記取教訓,一再地重蹈覆轍。
像是對舊情人藕斷絲連的依戀和揮之不去的夢魘。
關於舊情人的夢,偶爾也會出現大快人心之作。有一次,我夢見他肥了一倍,而且又失業潦倒。
不過,快樂只是一閃而逝。萬一哪天真讓我見到他,而他又真淪落到那步田地,我一定快步迴避,同時咒罵自己眼光太差、標準太低兼識人不明。
為何夢見他?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,未來的某一個夜、某一場夢,他仍會再度出現,像盡忠職守的鬼魂,在我就要遺忘之際,提醒他曾經存在。

後來

「趕快戴戴看,喜不喜歡?」
眼前的男人獻寶似地打開盒蓋,露出一只鑲滿碎鑽的精緻女錶。她的目光落在這只錶上,久久沒有移開,但臉上卻沒有男人預期中的喜悅表情。
他不禁發急。「這不是妳一直想要的錶嗎?」
她這才抬起頭,以著一貫慵懶且帶著撒嬌意味的聲音說:「謝謝。我很喜歡。」
「我幫妳戴上。」
她伸出白皙皎潔的手腕,任由他將那只錶戴上。
「妳看,真的很漂亮吧!」他刻意將她的手抬高,炫耀似地展示著,看上去比她還開心得意。
碎鑽在她眼前閃閃發亮,在這昏暗的房間裡,竟有幾分像夜空裡的星星。
閃爍的星星,多年前的那個夜晚。
她還在發著呆,男人突然遲疑地出聲:「我該走了。」
沒等她反應,他又繼續說:「今天也是我孩子的生日。」
他總是有著各式各樣的理由,在一個又一個深夜裡丟著她一人孤獨度過,可能是老婆生日、結婚紀念日、父母大壽、家族聚餐等等等。
但今天,沒來由的情緒激動,竟令她不想一如以往乖巧地目送他離開。
「留下來陪我。」她熟稔地施展媚功。
他露出為難的神色,但仍充滿耐心,「妳明知道我不行。乖,好嗎?」
她把臉扭過去不理他,長髮掩住她的半邊臉龐,成為她與他之間的一道牆。他看不見她的表情,她看不見他的動作,一陣沈默之後,她聽到一句抱歉,然後是椅子移動,大門開啟關閉的聲音。
她靜靜地聽著,靜靜地流下淚來。
此時此刻,她強烈思念多年前的那個夜晚,那個星光閃耀而且有人守候在她身旁的夜晚。


她和他住在同一個村子,從小一起長大。一直以來,沒有兄弟姊妹的她,都當他是大哥那樣的崇拜。
隨著年歲漸長,他們之間的感情也漸漸起了變化。就在她還沒有察覺之際,他對她表白了。
那個夏天,他考上大學,要上台北唸書。這在了無生趣的小村子裡是件大事,台北是個只能在電視裡看到的另一個國度。
在他即將離開的前一個晚上,他約了她到橋頭見面。
一見到她出現,他沒來由地扭捏起來。沈默許久,才遞出一個用小小透明塑膠袋封著的銀色手鍊,其中,點綴著幾顆星星。
「我去考試的時候順便買的。今天是妳的生日吧!」
她低垂著頭不語。視線緊盯著其中一顆星。
「妳會等我嗎?」
她想了又想,鼓起勇氣,「我也想去台北。」
她和祖母一起生活已經十多年,在父親意外去世之後,母親也跟著離家出走,一去不回。然而,陪伴老人家的生活非常單調而無聊,尤其老人遲暮的沈重感覺,常令正值青春歲月的她喘不過氣來。
他說:「我保證,我一定會回來接妳的。」
她抬起頭看他,一臉堅定的神情。在四目交接之中,他的臉龐逼進,接下來,她在自己的嘴唇上感受到溫熱與遲疑。
不知怎地,她並沒有閉上眼睛。她的思想彷彿飛到老遠去,透過他的肩膀上方,看見天空裡的繁星正閃閃發亮。
她明白,總有一天,她要去尋找真正的星。而不是手中這輕巧而缺乏光芒的人造假星。


就在他離開之後半年,她也跟著離開了這個村子。只不過,帶她走的人是隔鄰已經到台北工作三年的大姊,因為大姊說有個可以賺大錢的工作。
她並沒有帶走他送的手鍊。她認為,她將會得到更多更真實、更昂貴、更漂亮的星。
大姊說的沒錯,她果真賺了不少錢,憑藉著她的青春與美麗,男人成群結隊地討好她,只為一親芳澤,她的面前永遠堆滿了各式各樣閃閃發亮的禮物。
她似乎終於找到她想要的星,但卻更加不真實。她意識到自己並不快樂。職業知覺告訴她,她所認識的男人都不可能地像他一般地愛她。
這些男人只當她是遊戲,或者玩具,新鮮刺激有趣最為重要。
就這樣,她在一個個男人之間轉來轉去,從這個人手上換到那個人手上。她可以得到任何她想要的東西,但感情除外。
經過了這些年,在她生日這天,沒來由地突然記起那個夏天的夜晚,以及掛在天上與握在手裡的星,竟令她心頭沒來由的一陣酸。
她卸下手上的錶,輕輕拉開通往陽台的落地窗,滿心期盼地望往天空。
漆黑中只見到幾點微弱的光芒,週圍樓房的燈火反而加倍耀眼。
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。
當她真正需要愛,也迫切地想要付出愛之際,那個人卻已經不在身旁,他一定遇到了更值得他愛的人,而將她遺忘在過去以及那個寂靜的小村落裡。
她終於明白自己錯過什麼,但已經太慢太遲,於事無補。

成全

假日午後的百貨公司人山人海,連咖啡座都得排隊輪候座位。都說逛街購物是台北人的休閒活動首選,果然不錯。
秀婷懷裡抱著已經進入睡眠狀態的兩歲兒子,只能用雙眼盯牢四歲女兒,不許她離開身邊超過一公尺。
而這兩個小孩的爸像是沒事人似的,好整以暇地四處張望,同時不忘批評這一桌那一桌已經吃乾抹淨還賴著不走,完全不為他們這些苦候座位的人想想。
秀婷感覺額頭冒出一滴滴的汗,緩緩地沿著臉頰滑落。明明百貨公司裡的冷氣像不要錢般地開到最強,但因為人來人往地推擠走動,讓她還是覺得窒熱難耐。
忽然,維明像是發現新大陸似地叫出來。
「妳看,坐在最裡面靠窗那個位置的是不是巧鈴?」
這個名字像針一樣地刺痛她的雙耳,但她又禁不住好奇,隨著維明手指的方向望過去。
那個可供四人共坐的位置只坐了她一個人,她的面前有一壺飲料和吃了一半的蛋糕,而她臉上化著淡淡的粧,百般無聊地看著窗外。
巧鈴的模樣一點也沒變。秀婷下意識地往後退,不想讓她看見他們這一家子人。但維明已經興奮地向那個位置走去,只見巧鈴揚起臉詫異地看著他,過了好一會兒才微笑點頭,然後,維明興奮地揚手招呼她過去。秀婷還在躊躇,女兒已經飛奔到父親身邊,她只好移動腳步跟在後面走。
維明高興的說:「還好碰到巧鈴,否則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位置。」
巧鈴笑咪咪地看著他們一家人,「我朋友遲到,沒關係,就先一起坐吧!」
維明和女兒坐在巧鈴對面的位置,抱著熟睡兒子的秀婷東挪西挪好不容易才在巧鈴身旁的空位坐下,再將懷中的兒子調整成橫抱的姿勢,然後她就發現,她身上的衣服全縐了,而且還印了一灘口水印。
該剎那,秀婷只想成為透明人消失無蹤。
巧鈴像是視而未見她的尷尬,以著話家常的口氣問道:「小孩都這麼大了,上幼稚園了嗎?」
「妹妹剛上小班。」維明接著以讚嘆的眼神說道:「這些年了,妳還真是一點也沒變。」
「怎麼沒變?老了,都三十多了。」
「還沒結婚?」維明追問。
「這種事和生小孩一樣,運氣成分居多。」巧鈴委婉地答。
維明像是很滿意巧鈴的答案,竟笑瞇了眼,然後就翻開服務生遞上來的菜單和女兒討論起來。
秀婷盯著維明,心情非常複雜。他在高興個什麼勁兒,難不成他以為巧鈴單身是因為對他舊情難了嗎?
「妳想點些什麼?」
巧鈴出聲,打斷她的思緒。
「我來杯果汁好了。有沒有柳橙汁?」
「不吃塊蛋糕嗎?這裡的蛋糕很不錯。」巧鈴殷勤的問。
秀婷下意識地瞄向巧鈴平坦的小腹與纖細的手腕,再想回自己生完老二就一直沒有回復的身材,以及長久抱著小孩所練出來的結實手臂,就堅決地搖頭。
沒想到維明還在一旁幫腔,「她早該減肥了,吃什麼蛋糕?」
秀婷瞪他,但他卻渾然未覺。
服務生在一旁覆誦他們所點的東西,秀婷卻覺得那聲音愈來愈遠,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。
但其實是她掉進了自己的回憶之中。
她和巧鈴從大學起就是摯友,本來以為兩人的感情可以這樣一輩子好下去,但是,人算終究不如天算。
秀婷因為換工作而進了維明工作的公司,巧鈴交待要他好好照顧秀婷,卻沒想到這一照顧就一發不可收拾,形成了三角習題。
最後是秀婷獲勝,得到維明。這中間的差別,是志在必得的決心。
那年27歲的她覺得是該找個好對象結婚的時候了,錯過維明,不知道下個對象在哪裡,更加用盡心機,不敢放手。
而巧鈴則因為和維明交往七年,早已邁入倦怠期,又對維明的屢屢出軌而不勝其煩,在聽到秀婷懷孕的消息時,二話不說簽下公司派駐大陸三年的合約,就此消失無蹤。
秀婷以為她贏了,但今天看來,完全不是如此。
維明在工作上的表現普通,始終不上不下,幾次升職都沒輪到他,他也毫不在乎。一對上班族夫妻要養兩個小孩再揹房貸已經很吃力,維明仍舊不以為意,心寬體胖之下,一個肚腩就這樣養出來。
而她,生完老二後整個人腫了一圈,舊的衣服穿不下,新的衣服更難買,再加上手頭拮据,每次光為老公和小孩買衣服,自己就湊和著穿,根本不計較樣式、質料與流行。
但在見到巧鈴之後,她對自己的疏於打扮感到後悔莫及。
如果今天再叫巧鈴選一次,她肯定飛也似地逃離現場,連爭也不會同秀婷爭。
秀婷心裡轉著千頭萬緒,維明卻還興高采烈地與巧鈴東扯西扯。秀婷突然覺得恨,恨男人在感情上的壞記性,也恨另一個女人所表現出來的好風度。
「你們真是幸福家庭的最佳典範。」巧鈴說。
秀婷想從她臉上找出揶揄或挖苦的痕跡,但並沒有。
不過,即使巧鈴是真心誠意的誇獎,秀婷也感覺不到一絲喜悅。
以著這副模樣出現在昔日情敵面前,她根本驕傲不起來。秀婷開始覺得,當初巧鈴的成全,其實只是一個陷阱,一步步將她推向黃臉婆的深淵之中。
巧鈴的手機突然做響,她接聽。秀婷發現她手上那只精緻的腕表,她去美容院洗頭時曾經在雜誌裡看到,標價5萬8,比她一個月的薪水還高。
可是,巧鈴沒有4歲女兒和2歲兒子。個人選擇不同而已。秀婷嘗試這樣安慰自己,卻沒有減輕心中五味雜陳的感覺。
「你到了?我現在就下去,你在門口等我。」巧鈴邊說邊隔著玻璃窗向樓下揮手。
維明好奇地跟著往下望,突然神色大變。
秀婷想知道他究竟看到什麼,才想探頭過去,巧鈴已經掛斷電話起身,「我得走了。我朋友在樓下等我。」
巧鈴還順手拿了帳單。「我請客。你們慢慢坐。」
秀婷突然一個衝動,將它搶回手中,「我們請客。」
巧鈴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,但仍大方一笑,「那就麻煩你們了。」
話說完,巧鈴就頭也不回地走出咖啡座。一旁維明還在責怪,「她要請就讓她請,我們點了這堆東西也有一千塊吧?」
秀婷不吭聲,移動座位到玻璃窗旁,往下一望都是人,隔了一會兒,巧鈴的身影出現,飛快地奔向一個著休閒服的男人。他看上去有點年紀,但打扮清爽考究,顯然經濟狀況不錯。
秀婷看回維明,他雙眼還追隨著那兩人的身影。
「那個男的應該快四十了吧?」他的語氣酸溜溜。「說不定已經離過婚。」
「怎樣都比你強。」秀婷不客氣地冒出這句話。
維明回看他,一副脾氣就要發作的樣子,但一旁女兒突然打翻果汁,搞得一陣手忙腳亂。
究竟在感情的世界裡,誰是贏家?誰又是輸家?
秀婷感慨的想。而懷裡的兒子已經醒過來,不安份地開始喧鬧起來。

打錯了

在撥出電話號碼之後,等待電話接通之前,我的心情總會在這短短時間內歷經「上窮碧落下黃泉」般的雲霄飛車感受。
害怕他不接電話,想像種種可能的原因,他沒聽見電話響、他在忙著別的事…
而在電話接通的剎那,我又擔心聽見的可能不是他的聲音,而令我不知如何應對。
即使接電話的人是他,在聽見他聲音的那一瞬間,我還是會呼吸一窒,腦中一片空白。
尤其這一次,我是為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而打電話給他。也就是這個重要事件,令我此時此刻有加倍的忐忑不安。
因此,我在動手撥電話之前,就已經反覆考慮推敲而且演練過數十遍不止。
還在複習之際,電話已經接通。
「在忙嗎?」我連忙說出第一句台詞。
「帶了一些工作回家趕。」
出乎意料的狀況,我立刻打退堂鼓,「那我改天再找你。」
「沒關係,只要是妳打電話來,我一定有空。繼續說,我在聽。」
真是令人打從心裡溫暖到全身的話語,我專注地感受那份溫度,忘了開口。
「妳還在吧?」
「嗯。」
「想聊些什麼呢?」
他的聲音充滿關懷與溫柔,重新燃起我的勇氣。
「我有事想告訴你。」
「什麼事?」
「我…」真要開始發表那一篇預先準備好的講稿,我又覺得舌頭不聽使喚,腦袋無法思考,索性什麼也不想,一鼓作氣說完整段話:「在我心裡,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很特別的人,讓我什麼事都想第一個告訴你。其實,我一直很喜歡你,即使這樣做可能會令你為難,我還是忍不住想告訴你,我真的很喜歡你。你不用給我任何答案也沒關係,我只是很想讓你知道我心裡的感覺,我不想再隱瞞下去了。」
話說完,電話兩端都陷入沈默,我不知道該如何收場,因為在我預設的情節中,他起碼會說一句:「謝謝再聯絡。」
突然間,他開口了,是完全在我想像之外的回答。「其實,我也是。」
他也是?他也是什麼?我的心重重地跳著,一下一下地,彷彿就要跳出胸口。
「我也是一直很喜歡妳,但不敢說出口。」
聽到他這句話,我幾乎能感覺熱淚在眼眶浮現,令我眼前一片模糊。但是,等一下,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,他還有一個交往多年的女朋友。
「可是,Angela怎麼辦?」「可是,Charles怎麼辦?」
這兩句話同時由他和我口中說出,伴隨著巨大的回音,令我的腦筋完全轉不過來,明明知道有事情不對勁,但一時半刻又說不出來問題在哪裡?
「誰是Angela?」他先開口問。
「誰又是Charles?」我跟著往下問。
「妳不是Maggie嗎?」
「我叫Megan。」我傻傻地答,又跟著他的話問:「你不是Denny嗎?」
「不,我是David。」
此時豁然開朗,謎題完全解開,原來這是一通打錯的電話,而且還錯的離譜,錯的徹底。
「對不起!」我只說的出這句話,然後立刻掛斷電話,將那支無線電話推的遠遠的,彷彿那個叫做David的陌生男子會化做毒蛇猛獸,從話筒裡跑出來咬我一口,懲罰我打錯電話還跟他開了一個這麼大的玩笑。
天啊!
這次徹底失敗的演練,讓我失去了對Denny告白的衝動。三天後,我聽到其他朋友說Denny已經向Angela求婚,突然覺得有點慶幸我打錯電話表錯情。
被直接拒絕的痛苦,對一個女生來說,還是過於殘忍了一點。
因為失戀而只想在家裡舔傷口,失去了和朋友出門去吃喝玩樂的興緻,對於每通打來邀約的電話都說不,這麼難以相處的態度,很快就沒有人想來碰釘子,電話也變得極少響起。
所以,當電話鈴聲重新響起時,突然帶給我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。
「Megan嗎?」他一開口就喊我的名字,是個聽來有點熟悉,我卻想不起是誰的聲音。
「你是誰?」
「我是David。」
我的朋友裡沒有人叫David,他一定打錯電話了。可是,打錯電話的人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?打錯電話?打錯電話!!!
我想起來了,一聲呻吟,接著就想直接把電話掛斷。
「等一下,我只是有點事情想告訴妳,好不好?一下子就行了。」
他的態度相當誠懇,我不由得說:「你想告訴我什麼?」
「我去向Maggie表白了。」
我連David是誰都不知道,怎麼會認識Maggie?他去向她表白又關我什麼事呢?這人未免也扯太遠了吧!
「那很好啊!」我敷衍的說。
「不過,被Maggie拒絕了。」
嗯!聽起來一點都不好,難不成他打電話來是想要我當張老師嗎?我自己都還需要一個張老師呢!
「所以…」我不耐煩地催促他繼續講下去。
「我暗戀Maggie已經很久,可是因為她有男朋友,而一直不敢向她表白,直到那天接到妳打錯的電話。」
我沈默了,很能體會他與我相同的處境。
「我心裡想,一個女生都這麼有勇氣,敢直接對男生說喜歡他,我怎麼可以這麼膽小沒用,不敢對喜歡的女生表達我真正的心意。我打電話給妳只是想說謝謝妳,如果沒有妳的鼓勵,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敢對Maggie說喜歡她。」
「可是,你被拒絕了…」我小心翼翼地提醒他。
「長痛不如短痛。我還是覺得這樣做最好。」
剎那之間,我突然對他產生了「同是天涯淪落人」的情份。
「妳呢?」
「我什麼?」
「那個Denny,後來妳還有沒有再打電話給他?」
「沒有。」
「妳那令我敬佩的勇氣到哪裡去了?既然有衝動,就要趕快行動啊!」
「他要訂婚了。這個月月底。」
他安靜下來,隔了半晌,才說:「對不起。」
「沒關係,我的心情已經調適了好幾天,現在比較能接受這件事了。」
「妳要加油哦!」
被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麼說,真令我啼笑皆非。
還有一件事。
「你怎麼會知道我的電話?」
「很簡單。來電顯示啊!」
「這樣不公平,我這裡沒有來電顯示,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電話號碼,也不知道當初是怎麼撥錯號碼的。」
「沒關係,我告訴你。不過,妳要答應出來和我看電影。」
看電影?好小子,馬上棍隨棒上。
「你的電話號碼哪有這麼值錢?」
「這是妳對我的補償。」
「什麼補償?」
「補償我被Maggie拒絕的精神損失和心理創傷。」
我大叫,「你剛才不是還在感謝我?怎麼這麼快就變成補償了?」
他在電話的另一端大笑,聲音聽起來開朗而洪亮。不知道為什麼,我的心裡開始想要答應他去看電影的邀約。
很多故事,都是因為錯誤的開始,才有了接下來的發展吧!

心的對話他之篇

人的感情有很多種,而且,很多時候,我們都分不清楚哪一種是哪一種。
像是我對她的牽掛。
她是我的誰?答案很多,但不知道哪個才正確。
她小我三歲,是我死黨俞明的妹妹俞昀,與他們兄妹倆結識已經快要有二十年那麼久。
說是青梅竹馬,有點好笑。我們不曾談過戀愛。
但又不是點頭之交那麼簡單。她的大小事情我無一遺漏,瞭然於心。
一般人通常會認為她好算是我的妹妹了,而我,理所當然是她的另一個哥哥。
我本來也一直這麼以為,但當我第一次聽說她交了男朋友時,那種突如其來的莫名煩躁使我坐立不安,不同於俞明一副看好戲的淡然態度。我才終於明白,不!不是妹妹。
從小看著她長大,或者說是,從小與她一起長大,不知不覺間,她在我的心上佔據了一個位置。
她不是我的初戀,卻比任何一段感情都更令我牽掛。
這份牽掛有好些次幾乎要讓我往前尋求突破,但到頭來又習慣性地卻步不前。我總是覺得俞昀還小,應該多給她一點時間,好讓她把心定下來。
終於,她上了大學。但是,卻更讓我意識到,我們之間是行不通的。
她大二那年,我去當兵,而且還抽中澎湖。我在心裡慶幸,還好沒追俞昀,不然鐵定兵變。
那時,只要一和俞明談到俞昀,他通常會翻白眼說:「玩瘋了,成天不見人影,我媽還說女兒有人追是好事,可是唸大學前又管她管得那麼緊,真搞不懂我媽的標準在哪裡。」
我也想知道。
退伍後,我按照原訂計畫,立即出國唸書。十分親切的俞媽媽把我當成一家人,特地為我餞行,但是俞昀卻不見蹤影。
俞明抱怨,「我已經提醒過她了。」
俞媽媽果然展現了遲來的開明,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妹妹,天天都有約會,根本搞不清楚今天星期幾,真能記住你的話才有問題。」
俞明攤攤手,「算了,反正那丫頭只會惹麻煩,少了她還清靜一點。」
我很想點頭表示贊同,但心中其實很想見俞昀。
老實說,不見或許反而好,在未來的兩年裡,我一樣無法想見她,就藉故到俞家找俞明,以便看她一眼。
我再度慶幸,還好沒追俞昀,不然一去兩年,再怎樣感情深厚的情侶,也很難禁得起中間隔了一個太平洋的考驗。
而且,人生的發展往往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。指導教授推薦我到矽谷一家新創的電腦公司工作。剛拿到碩士學位的我正想要大展手腳,雖然第一志願是回台灣,但在美國累積幾年工作經驗看來也會成為很好的籌碼,再加上公司開出的條件優渥,實在沒有考慮或拒絕的理由。
於是,我留下來了。同時,第三度慶幸自己沒追俞昀,聽說她在台灣有一份很好的工作,不見得願意因為我而到美國生活或發展。
但是,以這樣的結果來安慰自己是正確的作法嗎?我仍然會不時地想起俞昀,想知道現在的她是什麼模樣?生活可還順遂如意?是否仍常與俞明吵架拌嘴?
後來,我遇見了亞歆。因為同樣來自台灣,又在同一間辦公室朝夕相處,我們自然而然地發展出感情。
就在我們決定結婚之際,我接到了一封喜帖。俞明的大喜之日已定。
憑我們兩人的交情,說什麼我人都一定要到,同時還要附上一份大禮。
亞歆也和我一起回台灣,預備見雙方父母,商量我們結婚的事。


來到俞明的喜宴會場,才一踏出電梯門,就可以聽見人聲沸沸揚揚,好不熱鬧。
接著映入眼簾的,是一幀放大至三十吋的照片,絕對稱得上郎才女貌。亞歆在一旁說:「拍得真不錯,記得拿張謝卡,看看是哪家婚紗公司。」
我一邊簽名,一邊回應她的話,「妳不是說要在美國辦婚禮?」
「那和在台灣拍婚紗完全不衝突。」她理直氣壯。
我將紅包交給端坐在桌後的陌生男人,覺得有點不放心。我從來沒見過俞家有這個親戚,更不知道俞明有這個朋友,在婚宴上收受禮金的不都應該是自己人嗎?難道我真的離開台灣太久,連記憶力也一併衰退。
還在猶豫,就聽到有個清脆的聲音喊我:「華哥。」
想都不想,我立刻轉身,完全沒有防備地迎上一個既陌生又熟悉的身影。這個身著淺藍色小禮服,看上去艷光四射的女生,與我記憶中的俞昀有點出入,眼前的她比較瘦,化著淡粧,態度十分端莊沈靜。
那個不施脂粉,像個健康寶寶,成日蹦蹦跳跳的俞昀到哪裡去了。人家說:「女大十八變」,果然不是胡謅的。
我終於出聲,「小昀。」
她的笑容喚回我的記憶,還有那帶點撒嬌意味的聲調,「你遲到了。」
我定一下神,沒錯,她是俞昀,25歲的俞昀。
亞歆開口解釋,「對不起!我們太晚出門了。」
我連忙側一下身子,好讓亞歆與俞昀面對面。不知怎地,俞昀似乎楞了一下,但也可能只是我的錯覺,因為她很快就自我介紹說:「我是俞明的妹妹,叫我小昀就行了。」
「我是亞歆。」
「我帶你們入席吧!已經上了好幾道菜。」她招呼著我們,然後又回過頭叫那個收禮金的陌生男人,「Jason,你也一起來,客人應該差不多都到了。」
記憶的開關自動觸發,我想起8年前的那個暑假,俞昀要求我陪她去買老師指定的課外讀物,卻撞見她那叫做Jason的男朋友帶著另一個女生逛街。
那時的俞昀還小,正在唸高中,卻意外地沈著,或許有點驚訝,但完全看不出來有什麼難過的感覺。
為時至今,我都還想不通她當時的冷淡反應。
我想,我的表情一定流露了我的疑問。俞昀輕聲說:「不是那個Jason。」
原來,我們兩人在該剎那一起回到那個記憶中的夏日。
我們在離入口最近的這張圓桌就定位。俞昀與我遙遙相對。
這個座位雖然可以清楚地看見她,但想開口與她說話,全桌的人會同時成為聽眾。這樣也好,現在的我實在需要好好地看看她,搞清楚這4年來她究竟有了多大的轉變。
眼前看到的第一項轉變令我吃驚。Jason將海參挾到俞昀的盤中,而她看也不看地就咬了一口,但我記得這是她最討厭的食物之一,它那軟綿綿的口感總令她大叫噁心。
果不其然,她的反應有點奇怪,困惑地皺著眉,盯著筷子上的海參看。殷勤的Jason又適時地送上一碗湯。
俞昀別過頭在他耳邊不知嘀咕些什麼,惹得他拼命點頭。
剛才俞昀沒有介紹這個Jason是什麼來歷。她的現任男友嗎?看上去不像一般情侶那麼親暱,可是普通朋友又不見得願意來做點收禮金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。
還在想著,突然有個重量落在我右邊肩膀。正是俞明的手。
我向他介紹了亞歆,兩人互相點個頭後,他一句:「阿華借我一下。」就將我帶離現場。
一走出喜宴會場,他馬上用力在我背上搥了一記,「好小子,4年不見還給我表演遲到?」
我連聲道歉。兩人信步走到樓梯間,很有默契地就一起直接坐在階梯上。
俞明還在抱怨,「剛才小昀還取笑我像是在等老情人。」
我有感而發,「說真的,老情人的交情都不見得有我們深厚。」
「可不是?你剛去美國的那一陣子,我真的有種缺了胳臂斷條腿的感覺,想打球找不到伴,喝悶酒也沒有人陪。」
「我在美國更慘,和老外很難外交心,來來去去都只有一小撮同學和同事。」
「想回台灣嗎?」
「還在等機會。」
這時,俞明突然清清喉嚨,「其實,我今天最想做的一件事是向你道謝。」
我摸不著邊,莫名其妙地反問:「謝我什麼?」
「今天能娶到這個老婆,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你。」
這下子我是愈聽愈糊塗了。他這個老婆我根本不認識。
「你還記得有一年暑假你陪我去圖書館追中文系系花嗎?」
我的心一跳,那個夏日的記憶早已因為俞昀一句:「不是那個Jason。」而重回腦海,艷陽的炙熱溫度與俞昀的燦爛笑容彷彿就在眼前。不過,我看不出來這些事情之間有什麼關係。
「中文系系花說要帶她朋友來和我們喝咖啡,你卻撇下我先走,叫我一對二。」
沒錯,我離開圖書館後就遇到俞昀,被她拉去買書,然後遇見某個名叫Jason的男生。
「就是她!」
我呆呆地重複俞明的話,「就是她?」
「我老婆就是中文系系花帶來的那個朋友。」他一口氣交代完後來發生的事,「我和中文系系花只走了一個學期就被她甩了,那時候真是失戀的莫名其妙,於是去找她朋友幫忙,不知不覺間,她朋友就變成我的女朋友,然後在今天成為我的老婆。」
「所以呢?」我還是不懂。
「如果那天你也去喝了咖啡,我可能就娶不到這個老婆。」俞明宣佈答案。
我大笑,「喂,你想太多了好不好?」
他的態度十分正經,「我只是想告訴你,人與人之間的緣份真的非常奇妙,往往一個決定就可以改變後來的發展。」
我失神。是嗎?真的是這樣嗎?如果許久之前的那一天,就是俞明遇見他未來老婆的那一天,我趁著獨處的機會告訴俞昀我對她的感覺,那麼,今天的一切會有所不同嗎?
我的疑問是道無解的死題。過去的就是過去了,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再重來一遍。我忍不住問:「小昀也有結婚的打算嗎?」
俞明一臉困惑,像是我問了一個再奇怪不過的問題。
「她今天不是帶了朋友來幫忙嗎?」
他失聲大笑,「那個只是他們公司財務部的同事,純粹幫忙而已。說也奇怪,我們家小昀不知道好在哪裡,男生都會自動到她面前排隊,心甘情願地任她差遣,而她小姐也不會客氣,絕對是人盡其才、物盡其用。」
我的胸口一鬆一緊,做不了聲。
「再來就輪到你了。」俞明關心地問:「婚期定了嗎?」
「這次回來除了喝你的喜酒,就是要和雙方父母商量這件事。不過,我們的婚禮應該會在美國舉行。」
「哇!你準備包專機嗎?不然叫我們這些台灣的朋友怎麼辦?」
「我考慮一下。」
俞昀突然在眼前現身,打斷我們的談話。「哥,該敬酒了,媽媽到處找你。」
「好啦!我知道了。」他老大不高興地往會場走,「婚禮就是這麼麻煩。阿華,我們再聊。」
只剩下我和俞昀,兩個人佇立在原地面對面,並沒有隨著俞明移動腳步離去。
來到這裡之前,我心中積了許多問題。但在此際,我其實只想問一句:「妳好嗎?」
她先出聲,「你好嗎?」
我楞了一下,為什麼她會問出與我心中相同的問題?想了半晌想不到答案,我只能回道:「我很好。妳呢?」
「很好。」
「聽說妳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。」
「是間賣家用品的外商公司,我現在正負責其中一個洗髮精品牌的行銷工作。」
「喜歡這個工作嗎?」
「喜歡。你呢?應該領了不少股票吧?」
「還好。」
「打算一輩子住在美國嗎?」
很直接的問題,完全符合俞昀的個性。但此時此刻的我並無想法。「我不知道。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。」
有個聲音喊俞昀,原來是那個Jason。他一個勁兒地不知在興奮些什麼,「快進去吧!妳哥哥嫂嫂已經快敬到我們那桌了。」
俞昀轉身往裡面走。我跟在她身後,心中的悸動久久無法平息。
我看著她由老是哭花臉賴著我和俞明帶她出去玩的小丫頭,變成了青春明媚、活潑動人的年輕女孩。而今,4年不見,她已經十足十是個小女人,擺脫了昔日的稚氣與青澀,增加了一絲沈穩與世故。
眼看著她成長、成熟,我們之間卻漸行、漸遠。我不禁嘆息。
回到座位,俞明已經領著新娘與其他一干人等過來敬酒。他堅持我們哥兒倆要對乾三杯,那有什麼問題?
敬酒大隊一離開,亞歆就問:「你們聊了好久,到底說了些什麼?」
「不就是一些以前的事情。」我不想多談,連忙轉移話題,「剛才又上了哪些菜?」
我無法正視亞歆。未婚妻就在身邊,而我心裡卻被另一個女孩填滿,真是該死!
罪惡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。但下意識地,我又為自己開罪,我和俞昀已經分別走在不同的人生軌道上,無法交會,今天的小小脫軌,只是我對昔日牽掛的最後一次紀念。
默默地吃進食物,填飽肚子,彷彿能或多或少地化解心中的複雜思緒。最後,來到了曲終人散這一刻。
俞明拉住我對攝影師說:「這是我的好兄弟,一定要幫我們照張相。」
拍完照後,我有點依依不捨地對新人說恭喜,接過新娘手中的糖果直接遞給亞歆,便跟著其他人去電梯前排隊。
但我終究還是忍不住,回頭匆匆地看了站在俞明附近的俞昀一眼。
下次再有機會見到她,或許已經不只經過一個4年。
電梯門打開,我和亞歆被人潮推著進去。當電梯門緩緩關閉的那一剎那,我清楚地感覺到身體中有一部分被切斷隔絕在門外。
我知道,那是我對俞昀的記憶與感情。
只是我沒想到,原來,切斷這份感情,隔絕那段回憶,竟會令讓我有嚴重的失落感,以及若隱若現的痛楚。
亞歆微笑地看著我,我知道,此時此刻,再說什麼或做什麼也都來不及了。我唯一的選擇是在心中無聲地說:「再見了!小昀。」

心的對話她之篇

我的初戀開始的很早,只是,那時的我根本無從得知,原來這個人對我而言將會如此重要。
我很遲很遲才發現自己喜歡上這個人。其間,過了十幾年。
即使如此,真相大白的那一年,我也才17歲。
和絕大多數的初戀一樣,這段感情註定要無疾而終。
這個人是我哥哥的死黨,他們從小學開始同班以來就結為好友,一路都唸同一所學校直至大學。在哥哥和媽媽眼中,他等同於我的第二個哥哥,他自己應該也這麼想。
但我不。
當我發現我喜歡上他時,我開始努力想要追隨他的腳步,除了每天盼望自己快快長大成熟,更拚了命的用功,考上同一所大學當他們的學妹。大一上學期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,我幾乎天天都會在學校裡遇見他,還可以藉故去找他幫我補習微積分,見他的頻率還比哥哥多。
當時哥哥正在狂追中文系系花,通常只在文學院出沒。
到了下學期,我突然發現苗頭不對。他要畢業了,我再度在他的生命中落後,被遠遠地拋在後頭。
為了這件事,我心情低落了許久,先是每天晚上哭,哭過了頭白天起不了床,乾脆開始蹺課,最後差點毀了期末考。
即使我的生活變得一團糟,也無法挽回既成的事實。
他和哥哥入伍當兵,終於分隔兩地,哥哥在高雄,而他抽到外島籤,人在澎湖。兩個人的放假時間不同,碰頭多半直接約在高雄,從此,他成為我家的稀客。
大二開始,我才算是真正地過我的大學生活,沒有他的大學生活。然後,有了第二次戀愛、第三次戀愛、第四次…
20歲生日之後,日子突然過得很快。哥哥和他先後退伍,但他立即出國留學,從此一去不回頭。
我希望長大成熟的願望在不知不覺中成真,但卻沒有為我帶來預料中的喜悅。長大成熟的收穫是叫人認清現實,他畢竟是我哥哥的死黨,而身為妹妹的我一向只是哥哥的附屬品,他不見得會對我另眼相看。再說,從小到大,我什麼醜態糗事都透過哥哥誇大宣傳,我想在他心中,我是永遠的黃毛小丫頭。
出國之前,媽媽特地煮了一桌好菜為他送行。但我缺席了,理由是與男朋友去聽馬友友的演奏,回家後被哥哥唸個沒完。
我心不在焉,「那是你的朋友,又不是我的。」
他楞了一下,然後辯稱,「可是阿華一直拿妳當妹妹看,對妳也很照顧。」
「反正出國唸碩士不過兩年,一眨眼就過了,想吃飯還有的是機會嘛。但是這場音樂會的票我們早在兩個月前就買好了,而且又只有一場,不去的話多可惜啊!」我振振有詞地。
哥哥沈默了,轉身離開。
我能體會他的心情,甚至,我擁有與他相同的心情,所以,才會刻意逃避,不去面對。一個從小朝夕相處的人就這樣遠渡重洋,不能想碰面就碰面,雖然說e-mail非常方便,但是怎麼說呢,仍然令人失落。
而且,世事往往多變。
華哥沒有回來。聽說他還沒畢業就被矽谷的電腦公司以高薪網羅。
直至今日。
這天是哥哥的大喜之日,以他們的交情,就算他在兩極赤道,也絕對會飛奔而至。
一想到可以與他重逢,我的心情就平靜不下來。為了喜宴,更為了見他,我挑了一件小禮服,雖然我不是伴娘。
媽媽叫我坐在接待席負責點收紅包,我聽了差點沒昏過去,那怎麼行?一邊數錢一邊與他寒暄,多麼沒有氣質。於是,我叫了財務部的同事來幫忙。
也叫做Jason,也正在追我。我高中時曾被另一個Jason追求,但好死不死,他帶著別的女生逛街,被我撞個正著。
那時華哥剛好在我身邊,用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憂心表情看著我。這是多久之前的事?算算應該有8年了吧!
媽媽還是一副很不放心的態度,我索性說:「媽,妳擔心他會捲款潛逃,我們老板更怕。要進我們公司的財務部,可是要三個擁有不動產或自己開公司的親朋好友做保證人才行。」
她這才稍微釋懷。直到Jason就定位,立刻展現他的辦事能力後,媽媽就放心地去招呼客人了。
我在會場入口處徘徊,一聽見電梯的叮噹聲響,就不由自主地引頸期盼,卻總是一而再、再而三地落空。
連哥哥都忍不住跑來問我,「阿華來了嗎?」
「還沒看到人呢!」
他皺著眉,「我們今天一大早才通過電話,他剛下飛機。會不會是時差沒調過來,睡過頭了?」
一旁有伴郎過來拉他,「喂!新郎新娘該入席了。」
哥哥不理會,「再等一下。」
我笑出來,「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在等老情人現身,等她對你說一句:祝你幸福。」
他瞪我一眼但沒罵我,突然變得感性起來,「會不會他其實已經來了,但我們都變得太多,所以沒有認出彼此呢?」
我楞了一下,笑得更大聲,「哥,你們是有4年沒見,但不是40年好不好?」
這下子他是真的想修理我了,卻隨即被失去耐性的伴郎帶走。
客人幾乎到齊,於是新人入席,第一道菜上桌。但華哥還沒有出現。
「俞昀,妳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,門口有我守著就行了。」Jason非常好心地說。
「沒關係。再等一下。」
Jason一臉驚喜。傻小子,他大概誤以為我是故意製造與他獨處的機會與時間吧!
我不想在Jason身邊坐下,更不想像瘋子般地在入口團團轉,只有避到洗手間去整理一下自己的儀容。
我取出粉底補粧,但卻不知怎地就停止動作,對著鏡中的自己發呆。
那個暑假的短暫記憶還清楚地鐫刻在我心裡,也是我和華哥的第一次獨處,朦朦朧朧中,好像為一段感情起了個頭,但是,8年時光轉瞬即逝,除了人會長大變老,什麼也沒有發生。
今日的俞昀與以往截然不同,懂得化粧,習慣穿高跟鞋,成天為了工作忙忙忙,不變的是,沮喪或疲倦之際,總會想起那個夏日,彷彿能為灰暗的生活帶來一絲燦爛精光。
真是奇怪,那麼短暫的快樂,卻又那麼地深刻。
補好粧,我走出洗手間,正好看見有人站在Jason面前。那個背影十分熟悉,我不由得走上前去,出聲喊:「華哥。」
他轉過身來看著我,表情驚訝,語氣不是太確定,「小昀?」
我太開心了,笑著接話,「你遲到了。」
「對不起!」是個女人的聲音。「我們太晚出門了。」
他略一側身,我和他身邊的女伴四目交接。
我的思想隨同我的笑容僵在原地。我知道,我當然知道,但是我沒想過,就是從來沒想過,所以,才會毫無防備。他在國外交了一個論及婚嫁的女友,當然他會把她帶在身邊,帶給哥哥認識,帶來參加這場喜宴。
我像是一頭明知前方有陷阱,卻還自己一頭撞進去的無知動物。
還有什麼重逢比這更糟糕透頂?
應該還是有的,例如說:他的體重增加了一倍半。
但此時此刻的他除了表情舉止更成熟一些,其餘都仍是我所熟知的模樣。
我的腦海雖然快速地轉動著成千上百個念頭,但我的笑容還在,更神奇的是會自動自發,不經大腦地說話。「我是俞明的妹妹,叫我小昀就行了。」
「我是亞歆。」
「我帶你們入席吧!已經上了好幾道菜。」我機械而流暢地說著話,隱約發現自己好像漏了什麼東西。原來那個傻小子正可憐兮兮地看著我,等待我的指令。
「Jason,你也一起來,客人應該差不多都到了。」
華哥的眉頭稍微皺了一下,我幾乎可以讀出他心中的疑問,不假思索地說:「不是那個Jason。」
這個答案原本可以讓我們倆會心一笑。但此時此刻,卻只換來另兩人—Jason與亞歆—的滿臉疑問。
離入口最近的那張桌子正好剩下四個空位,但並不是彼鄰而居的位置。我在Jason身邊,華哥在亞歆身邊坐下,我與華哥正好隔著這張圓桌對坐。
這個距離,不只是空間,還摻雜了時間在內,有說不出的遙遠。
我傻傻地看著他又要小心不被他發現,一邊心不在焉地把食物往嘴裡送,但口中突然出現奇怪而陌生的口感。
我低下頭,不會吧!是我最討厭的海參!我的盤子裡為什麼會多出這個東西?答案立見分曉,Jason已經盛好一碗湯送到我面前。
「你吃你的,別這麼多事好不好?」我壓低聲音,邊將咬了一口的海參放回盤裡。
Jason一臉無辜。
「別再幫我挾菜了。你再讓我吃到我討厭的食物,小心我立刻轟你走。」
他點頭如搗蒜。
就在我訓Jason的同時,哥哥已經從主桌直走過來,到了華哥身後,出手就在他右肩用力一拍。
這對多年老友,像是用了三秒膠一般立刻黏住不分。華哥向他介紹了亞歆,他笑笑說:「阿華借我一下。」兩個人就往場外走。
我好想跟過去。但是,以什麼身份?以什麼理由?無理取鬧地黏住他們當跟屁蟲的年紀早已過去。
菜一道道地上,新娘也換了第二套禮服,卻還不見他們回桌。
我只好,偷偷地打量起亞歆來。
她就是華哥喜歡的類型嗎?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她,中等身材,不高不矮,不胖不瘦,臉上的粧濃了一些,但倒是勾勒出她的輪廓。
她的態度落落大方,即使華哥不在身邊,即使同桌的人她一個也不認識,她還是自顧自地吃著菜,幫身邊的人添飲料,完全沒有任何侷促不安的感覺。
媽媽皺著眉向我走來,低聲問:「你哥呢?要敬酒了。」
「我去找他。」我連忙起身,真是天助我也。
我聽見他們在樓梯間說話的聲音,兩人似乎聊得十分開心。
「再來就輪到你了。」哥哥說:「婚期定了嗎?」
「這次回來除了喝你的喜酒,就是要和雙方父母商量這件事。不過,我們的婚禮應該會在美國舉行。」
「哇!你準備包專機嗎?不然叫我們這些台灣的朋友怎麼辦?」
「我考慮一下。」
我的心揪著,不想再聽他們繼續討論這個話題,於是現身打斷他們。「哥,該敬酒了,媽媽到處找你。」
「好啦!我知道了。」他老大不高興地往會場走,「婚禮就是這麼麻煩。阿華,我們再聊。」
只剩下我和華哥,兩個人佇立在原地面對面,並沒有隨著哥哥移動腳步離去。
我猶豫著,然後輕聲說:「你好嗎?」
他看著我,好似在思索這個問題的真義,過了半晌才答:「我很好。妳呢?」
「很好。」
「聽說妳找到一份不錯的工作。」
「是間賣家用品的外商公司,我現在正負責其中一個洗髮精品牌的行銷工作。」
「喜歡這個工作嗎?」他的語氣充滿溫柔與關心。
「喜歡。」我接下去問:「你呢?應該領了不少股票吧?」
「還好。」
「打算一輩子住在美國嗎?」
「我不知道。一輩子是很長的時間。」
有個聲音切入我們之間,當然還是那個Jason,他興沖沖地來到我身邊,「快進去吧!妳哥哥嫂嫂已經快敬到我們那桌了。」
我低下頭來,壓抑住心中的失落感,認命地轉身往裡面走。Jason一貫興奮地在前頭領路,華哥則沈默地走在我身後。
才回到圓桌坐下,由新郎新娘、雙方父母與伴郎伴娘組成的敬酒隊伍,熱熱鬧鬧地圍住我們這桌,哥哥和華哥乾了三杯酒,才願意陪新娘去換第三套禮服。
而時間,就在我的食不知味中迅速流逝。
Jason推我一下,「送客了。」
我呆呆地看著他,不明白他在說什麼。
他問:「我們要不要去幫忙?」
「去看看好了。」我起身,他跟在我身邊。
其實,我什麼忙也沒幫到,反而像是觀眾,看著客人連聲祝賀新人,陸續離去。
華哥也出來了。哥哥拉住他對攝影師說:「這是我的好兄弟,一定要幫我們照張相。」
拍完照後,華哥與其他人一樣恭喜哥哥,從新娘手中接過一顆糖果遞給亞歆,跟著其他人離去。
臨走時,他回過頭來,似乎看著我但更可能是看了哥哥一眼。
我站在原地,只能用眼睛追隨他的身影。
剛才我們兩人獨處的剎那,一股沒來由的衝動令我幾乎要脫口而出告訴他,我曾經非常地喜歡他。
什麼叫做曾經?我覺得迷惑,既然已經成為曾經,就不適合在此時此刻節外生枝,製造無謂的煩惱與混亂。今晚,我看見他與亞歆一直喁喁細語,兩人說著說著,還會同時牽動嘴角一笑,感覺有說不出的幸福甜蜜。
但是,我好想知道,8年前的那一天,如果我坦白而直率地告訴他我喜歡他,今日的一切會有所不同嗎?
然而,和一個人談8年戀愛的感覺到底會是怎樣,我想像不出來。分手告終的機率應該高達99.9%。即使我再喜歡他,也沒有自信能與他相安無事地天長地久下去。
畢竟,那年的我只有17歲。而8年,卻是可能發生許多事情的。
既然到頭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,那麼,放手讓這段感情過去,應該是最好的方式。但又為什麼,我只覺得心頭發酸、眼眶發熱,萬分萬分地捨不得。
電梯門開,一群人吵吵鬧鬧地進去了,華哥人在其中。終於從我眼前消失了蹤影。
「再見!」我不由自主地說,對他,也是對長久以來的這段感情,「再見了!」

情敵

進門開燈後,她並沒有再往裡面走,而是在門後的鞋櫃前站定位,轉動臉龐與眼睛,想找出屋子裡有什麼地方和她早上出門之前不同。
老公被她擋在門外,忍不住抗議,「蚊子都飛進去了。」
她脫下鞋子放進鞋櫃整齊地擺好,拿出拖鞋,順手關上櫃門,突然又覺得哪裡不對勁,再次把櫃門打開,緩緩地由上至下巡視一遍。
其實她也不太確定,但是第一排的黑色亮皮高跟鞋,好像和第三排的咖啡色平底鞋位置對調了。
第一排和第二排全是黑色鞋,第三排開始轉為咖啡色,第四排顏色雜陳,第五排則專門放休閒鞋和球鞋。
「妳在找什麼?」他也換上拖鞋,看著專心凝視鞋櫃的她不解地問。
她知道自己不是那麼井井有序的人,這些鞋子該不會被人給動過了吧?
他自顧自地走到客廳,一下就癱倒在沙發上,邊喊她:「有留言!過來聽一下。」
「別動它。」她緊張地大喊,立刻趕到老公身旁,阻止他要按下播放鈕的右手食指。
「幹嘛?」
「等一下再聽。」
「為什麼要等一下再聽?」
「等我一下,我去廚房看看。」
他拗不過她,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機,三兩下就轉到運動台,正在進行的球賽隨即吸引住他的全副心神,電話答錄機上閃爍的小紅燈完全被拋諸腦後。
他們昨晚沒有開伙,所以,廚房流理檯和洗碗槽全都空無一物。她深吸一口氣,用力拉開冰箱門。
果不其然,她在鞋櫃上兜轉的疑問,在冰箱裡獲得證實。
她摔上冰箱門,氣呼呼地回到客廳,在沙發另一端坐下,雙臂交握,不發一語。
電視上正好在進廣告,他的心思又回到答錄機上,「要聽留言了嗎?訊息顯示有三通留言。」
「我跟你賭,一定全都是她留的。」
「不會啦!說不定有神秘愛慕者打電話給妳呢!」他油嘴滑舌的,順手就按下播放鈕。
等他們聽到第三通留言,卻仍聽到和前兩通相同的聲音時,他已經按捺不住,自己動手中斷留言的播放,同時洗掉答錄機裡的所有留言。
「我說吧!」她丟下這句話,就起身走往主臥室,拿著自己的皮包邊從裡面的暗袋掏出一支鑰匙,插進鎖孔後轉動門把,推門而入。
這裡是她確信唯一沒有受到侵犯的最後淨土。
她在梳粧檯前坐下,開始動手卸粧。他推門進來,手裡捧著已經削好的一盤梨子,一臉討好的笑容。
「吃一片吧!」
「你沒看我正在忙著。」她手中的卸粧棉滑過嘴唇,來到臉頰。
「我餵妳吃。」他叉起一塊梨子,送到她面前。
她皺眉,「別好的不學淨學壞的,又不是沒手沒腳,吃東西還要人餵?」說著說著,她加重了語氣,「而且,這是她特別削給你吃的,哪有我的份?」
一聽就知道大事不妙,他忙把梨子擱置一旁,大獻殷勤。
「老婆,別生氣,我來幫妳按摩一下肩膀。忙了一整天,妳一定累壞了吧?」
她完全不領情,撥掉他的手,語氣慎重地對他下最後通牒。「你有空在這裡磨蹭,還不如去打個電話給她,跟她明明白白地說清楚:你的老婆是我,請她注意自己的本份,別撈過界來。」
「我早就已經跟她說過了。」
「那為什麼她還是為所欲為?存心把我當隱形人?」
他一時語塞,隔了半天冒出一句她早已聽熟的話,「我也很難做。」
「你難做?有我難做嗎?人家根本就想取我而代之,你知道嗎?我管你們是上輩子的情人還是什麼孽緣未了,反正,你現在的老婆是我,只有我一個人,叫她放聰明點,少在那裡亂搞一通。」
她臉不紅、氣不喘,毫無停頓地說完這一大段話,真是流利的不得了。事實上,這段話她每星期至少都會覆誦一次,已經熟到不能再熟。
他想辯解,但心裡更清楚現在她最需要的是安撫。還在兩種作法之間猶豫不決之際,電話鈴聲響起。
她白他一眼,不做聲。
他只好接起電話,乖乖應答,「我剛到家。還好啦!和朋友約了吃飯,所以今天比較晚一點。梨子?有啊!我看到了。我知道,好,我知道了。就這樣,不跟妳說了。」
她霍然起身,一進浴室就用力關門上鎖。
沒錯,從一開始,她就知道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,但她天真的以為彼此可以相安無事,河水不犯井水。
再說,她老公最愛的人是她,任何人都無法取代如此重要的地位。
她錯了。她沒料到她所面對的敵人積極主動、戰力豐沛。
在他們結婚之後,這個女人開始毫無預警地突襲他們的甜蜜小窩,從來不會說一聲或問一聲,有時還就大剌剌地坐在客廳看電視,等著他們下班回家。
最常發生的是索命連環Call。他們夫妻倆某天夜裡一時興起跑去泡溫泉,也沒帶手機出門,沒想到一回家,就發現家裡的答錄機錄滿了她的留言,一通接著一通,一點也不嫌累。
但是,她最受不了的是,這個女人對她的老公所展現出來的那種親暱態度與溫柔語氣,餵她老公吃削好的水果就是一例。
就算這個女人一天到晚在嘴上掛著:「母親和兒子是上輩子的情人。」但那又怎樣,畢竟都是上輩子的事了。
她對婆婆的忍耐,已經到了極限。
想到這裡,她猛然拉開浴室的門,躺在床上幾乎快要入睡的他,被她的大動作給嚇得清醒過來。
「我決定了,明天就叫鎖匠來把大門的鎖換掉。」
「別這樣嘛!不是都答應妳把我們的房間上鎖嗎?」
夾在母親與老婆之間的男人永遠只想息事寧人,因為他們心知肚明,這個問題複雜到最高級,古往今來,沒人能夠解開。
「這裡是我家,她憑什麼可以愛來就來,也不跟我打聲招呼?」
「畢竟我是她兒子。」
「是啊!來這裡跟我搶兒子,真虧她想的出來。」她向他進逼,「我要換鎖,而且不給她鑰匙。」
「可是…」
「你再可是,你去叫她來哄你睡覺好了,我要跟你分房。」
「好,好,好,我答應妳。」
通常是這樣的,只要事關「睡覺」,男人就會乖乖聽命。
她得意的回到浴室,準備泡一個香噴噴的澡。
不!這不是結束,只是另一場循環的開始。他表面上聽話,但實際上能混就混;而她一覺醒來自會消氣,也就不再提換鎖的事情,直至下次再發生令她忍無可忍的狀況。
下次?會是在多久之後?他暗自祈禱,能拖多久就拖多久。

Ghost

馨兒最討厭這種醒來的方式。
她做了一個惡夢。
更討厭的是,這個惡夢她不是第一次做,人物相同,情節相仿,每次都令她痛徹心扉,掙扎一番才能從惡夢中轉醒。至於激動的情緒,則需要更久的時間才能平復。
尤其是在她去算過命之後,這個惡夢出現的更加頻繁。
今天,已經是這個星期的第三次了。
馨兒躺在床上,對著天花板發呆。陽光穿透窗簾照亮了這個房間,這是個晴朗可愛的週末早晨。
她還想繼續睡,事實上,只要遇上假日,她幾乎不會在中午以前起床。朝九晚六狗一般的上班生活,只有在假日的賴床中才能稍微獲得補償。
但那個惡夢趕跑了所有睡意。
夢裡沒有妖魔鬼怪,更不是世界末日,只有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男人,她那個在兩年前分手的舊情人。
夢裡的他帶著新任女友來到她面前:「這是馨兒,我一直把她當做妹妹看待。我們倆就要結婚了,一定要讓馨兒知道。」
馨兒強顏歡笑,「恭喜你們。」
「一起去我們的新家看看吧!」他興沖沖地提議。
她沒有拒絕,上了他的車。
一個人坐在後座,馨兒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單。尤其前座的兩個人完全沈浸在他們的世界中,談著小到不能再小,卻會令他們相視而笑的生活瑣事。
她忍不住尖叫:「放我下車。」
然而,車速愈來愈快,他們的笑聲也愈來愈大。
接著,她就醒了。
這個舊情人是她的學長。多年來,他們之間總是上演忽冷忽熱、分分合合的戲碼,馨兒不只一次對他感到心灰意冷,但往往就在這種關鍵時刻,他又會突然現身,理所當然地繼續與她來往。
兩年前,她終於下定決心不再見他。即使她還愛他,但她的耐心已經瀕臨極限。
正當她為了這個決定而感覺重獲新生之際,卻聽說他交了新女友的消息。
馨兒就此落入無底深淵,直至今日。
這兩年來,舊情人的身影就像是鬼魂般地糾纏不去,彷彿仍在持續索討她的感情,理直氣壯地霸佔她的心房。
好不容易,她遇見了另一個條件堪稱中上的男人,與舊情人是截然不同的類型,再加上他曾不只一次表現對她的興趣與好感,馨兒決定放手一博。
但是,慘劇隨之而來。就在她與新目標吃過一次飯後,他就消失無蹤;兩個月後,她聽說他訂婚的消息。
這必定是鬼魂在做祟。他不給她幸福,也不讓她去尋找幸福。
馨兒起身,撥電話給貞雅。貞雅是她少數幾個還保持聯絡的已婚朋友,說誇張一點,兩人可算是從小一起長大。她們原是國中同班同學,雖然從高中後就唸不同學校,但始終維繫住那份小女生感情,十多年飛逝過去,卻仍一切如昔。
貞雅的聲音有掩不住的驚訝,「小姐,現在才八點。」
「那又怎樣?」
「妳不是都要等到中午過後才會清醒嗎?」
「我做了一個惡夢。」
「什麼惡夢讓妳如此反常?」
她的聲音很悶,「我又夢見『那個人』了。」
「怎麼又想起他?」
「我上個禮拜去算命。」
「真是稀奇。算命的說了些什麼?」
「他說『那個人』是我的剋星,叫我要迴避他。」
貞雅笑出聲來,「其實妳可以把算命的錢省下來,這件事我早就告訴過妳。」
「對啊!為什麼要付錢讓人告訴我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?人就是這麼蠢。」
「其實也不只有妳才會這樣…」貞雅欲言又止。
「怎樣?算命嗎?」
「夢見舊情人。」
馨兒這才恍然大悟,「我差點忘了,妳也有一個藕斷絲連的對象,是妳大學時的同班同學對吧?」
那時,所有人都已經把他們倆當做班對,貞雅也覺得只差臨門一腳,他們倆天天見面且通一個小時的電話,他甚至會請假陪她去照胃鏡。即使如此,那個男人卻在最後耍了一記回馬槍,說兩人只是好朋友。
貞雅抱怨起來,「妳能想像嗎?他到現在都還會打電話找我聊天。」
「他到底想怎樣?」
「說不定連他自己都不曉得他想怎樣。」
「妳老公不會覺得奇怪嗎?」
「他遲鈍到不行。還說多和朋友聯絡是好事。」
這下子換成馨兒哈哈大笑。
「其實,我前兩天也夢見他。」貞雅坦白。
「真的?」
「醒來後感覺很差,明明我很愛我老公,也知道事情已經過去了,可是,為什麼還是會夢見他呢?」
馨兒沈默著,隔了半晌說:「因為舊情人是鬼魂。」
「鬼魂?」
「仔細想想,他們冤魂不散,糾纏不清,搞得我們寢食難安,跟鬼有什麼兩樣?」
貞雅楞了一下,「愛情故事中的鬼魂不是都很浪漫的嗎?像是很久以前的那部電影,英文名字就叫『Ghost』的那一部。」
「第六感生死戀?」
「那時候我們都還好年輕。」
兩人同時靜默無聲,過了好一會兒,馨兒開口:「妳還記得是和誰一起去看這部電影的?」
「妳呢?」貞雅反問。
兩人會心一笑,同時說出:「鬼魂。」
然而,在笑聲中卻蘊藏著無法一言道盡的心情。

Fate

無心插柳柳成蔭,有心栽花花不發。馨兒覺得,這話十足十是在形容她。
「柳」是工作,「花」是愛情,皆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要件。
馨兒從來不曾立志要當女強人,一直以來,她都是個安於現狀的閒散人士,只希望工作有趣又能見世面,同時還能賺得足以支撐她瞎拚基因的收入。
也不知交了什麼好運道,她在工作上該有的一切報酬與獎賞都水到渠成,不需她多費力氣去爭取。
相反地,她唯一有心努力追求的事情,卻總是鍛羽而歸。
那就是愛情。
在算過命之後,更加印證她的揣想。
其實,馨兒自認是個「鐵齒」的人,也就是所謂的不信邪。她始終相信,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,只要努力就有收穫。
但是,終於也發生了令她無法掌握自己命運的大事,她才會破戒去讓陌生人算她的命。
問題出在一向平穩發展的工作上。
馨兒的直屬上司決定辭職去自立門戶。她被告知這件事的那天晚上,辦公室裡的人已經走的差不多,馨兒卻為了一份隔天要交給客戶的提案,而與印表機奮戰著。
經理Jerry走到她身邊,低聲說:「有件事我想先告訴妳一聲,免得妳說我不夠意思。」
「怎麼了嗎?」她用力抽出卡在印表機中的半截紙,對著面板上閃爍不停的小燈咒罵:「老板,我們可不可以換台新的印表機?一天到晚卡紙,不知浪費了我多少青春。」
他簡短地說:「我做到月底。」
馨兒腦筋轉不過來,拿著那張紙呆立在原地。半晌才問:「你真的要走?」
其實,Jerry要離職的消息已經在同業間傳開,但她就是不死心,非得有他的親口證實才願意相信。
「妳要保重自己!有什麼事還是可以隨時找我。」他拍拍她的肩,轉身離去。
馨兒機械化地移動腳步回到座位,坐下來盯著電腦螢幕發怔。Jerry不僅是她的直屬上司,更是帶她入行的師父,雖然他並不是一個完美的老板,常發脾氣又從不稱讚她,但總還是她在工作上所不可或缺的後援與助力。
他走了之後,她的工作會如何繼續下去?她覺得頭痛起來。
在那一刻,馨兒做了一件自己都認為荒唐的事,她打電話給媺媺,然後宣佈:「我想去算命。」
媺媺大笑,「怎麼突然想通了?」
「因為Jerry真的要棄我而去。」
「我不是早就提醒過妳嗎?」
媺媺和馨兒是同行,雖不免在某些案子上競爭,但兩人卻意外的投緣,結為好友。
馨兒悶悶地說:「但是我還是覺得好霹靂。」
「好啦!我去幫妳約。我最近算到一個密宗老師,真是奇準無比。」
「麻煩妳了。」
媺媺在算命這件事上堪稱專家。對她來說,算命就是心理治療,舉凡工作失利、愛情不順、心緒欠佳、家庭紛爭等生活細節,都可以構成她去算命的理由,花點時間與小錢,把心中的怨氣一吐為快之後,又可以重新做人,找到成功的希望,或失敗的理由。
馨兒的算命時間排在週末下午,那個地方藏在一個小巷弄中,門口沒有任何招牌或文字指引,看上去只是尋常的公寓房子。而那位密宗老師,則是個有張娃娃臉,看上去大約三十來歲的男人,不是想像裡瘦骨磷硝的詭異老頭。
媺媺大大方方地坐下來,與他點頭招呼,像是熟的不能再熟。
馨兒則乖乖地報上自己的姓名與出生年月日。
對方先是就她的性格喜惡與個人背景略微分析一番,不由得她不信,還真有幾分準。
「我的工作運怎樣?」馨兒問。這是她來這裡的目的。
「現在的工作很平穩,可以繼續做下去,即使換工作,也不見得會比這個好。」
「但是我上頭會不會來一個很機車的老板?」
「妳的個性八面玲瓏,是很討長輩歡心的那一型,不用擔心和老板處不來。」
「真的嗎?」她實在聽聞太多機車老板的故事,深怕某天她也難逃噩運。
他肯定的說:「別三心二意,妳這一年很有昇遷的機會。」
媺媺在一旁已經忍不住插嘴,「感情呢?」
他想也不想,「降低標準就有機會,妳的眼光太高。」
「降低標準當然會有機會。什麼阿貓阿狗的都來了。」馨兒脫口而出,深深地不以為然。
他搖搖頭,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態度。
「今年會有姻緣嗎?」媺媺比她還急,追問下去。
「今年即使有對象,條件都不算太好,明年中旬以後才會出現條件比較好的對象。」
馨兒的心念一動,說了某人的出生年月日,「我和他有沒有機會?」
他皺眉,「這個人是妳的剋星,就算勉強在一起,他最後還是會見異思遷,千萬別去招惹他。」
馨兒呼吸一窒,心裡只想到一切都已太遲。她非但已經招惹對方,而且被狠狠地傷透了心,卻沒有從中學得任何教訓,還在這裡企圖問到她與他之間的任何小小希望。
就為著這麼簡單的一件事,馨兒的心情比來時更為沈重,對於工作的不安雖然稍減,但新的問題卻起而代之。她付了算命費用之後,一語不發地走出大門。
媺媺追問,「妳剛才問的是妳前不久認識的那個人嗎?」
「不是。我問的是另一個人。」
這個故事很長,而且,也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,馨兒沒有心情多談。
「妳為什麼不問看看妳和那個剛認識的人有沒有機會?」
「他訂婚了。」馨兒答。
媺媺噤聲,聰明地知道不該再說任何話,沈默地陪在馨兒身邊,緩緩地踱出這條小巷。
知道他訂婚是昨天的事,由他同事無意間說出。當時,馨兒仍然面帶微笑地與對方談完公事,一出對方公司大門,眼淚就不聽使喚地掉下來。
她想用一段新感情來淡忘舊感情,沒想到舊傷未癒,又添新傷。
馨兒突然有點相信所謂的命運,否則,為何她的愛情阻礙重重,總是愛上錯誤的人?又總是躲不開受傷的結果?
更多問題,在算命之後冒出頭來。

Déjà Vu

Déjà Vu是一句法文片語,意思是似曾相識。
我想說的是日記所帶給我的感覺。
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,還維持著寫日記這項古老的習慣。
我一向覺得自己的心境比生理年齡老上許多,愛寫日記這件事,更加驗證了我的揣想。
過去小學的寒暑假作業裡通常會有日記這一項,但往往都留到開學的前一天做總回顧,真正寫出來的是交差了事的幻想,不是事實。
中學時開始寫週記,更加無聊,除了要從報紙抄下當週國內外新聞大事三則,以及人生格言之類的話語,就是交代自己每週的生活或寫讀書心得報告。
但也無法坦白。國三時曾經抱怨過聯考對我的生命有何意義,老師發還回來的批註簡潔有力:「現在不是想這個問題的時候。」

差不多就在同一個時間,我開始了生命中的第一本日記。
過了二十年,現在的我,已經進行到第十二本日記。
不是我在灌水,我的日記不是那種綴滿圖片與插畫,還夾雜幾段新詩或歌詞充版面的紀念冊。我喜歡橫式的日記,整整齊齊地劃好一條條的格線,是我對它的唯一要求。
我曾經試過花花綠綠的日記,但太多附屬品,會令我心思更加混亂,不符合我用日記安定情緒的習慣。所以,支撐不到一個月,又乖乖地去買了本新的。
最簡單、最整齊的那一種。

翻看自己的日記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,尤其年代愈是久遠,愈會覺得自己眼前看著的,其實是另一個人的心事。
許多記憶模糊或回想不起的片斷,往往,也能在日記裡找到答案。
我統計過,心情不佳時寫下的日記佔了80%的內容。不外乎抱怨這個人、那件事,甚至天氣。
倒不是生活中的好事寥寥可數,而是當好事來臨時,快樂都來不及了,哪還有耐性和時間坐在那裡一字一句地記錄下來。
所以,一些天大好事,例如:參加比賽得獎、工作加薪昇遷,被老師、老板、朋友以及其他任何人稱讚,大概頂多一頁就可以交代完畢。
深深覺得,最難以用筆墨形容、也最不需要贅言的感覺,應該就是快樂。
但心情不佳則不同了,它有各種不同層次。像是悶、煩、躁、怒、哀、憂、愁…不勝枚舉,甚至還會循序漸進,出現不同轉折或融合,這時候就需要大書特書,才能真正形容出心中的感受。
我曾經有用了12頁紙張發洩心中情緒的紀錄。

不過,真的回頭去看昔日種種,有些往事和感覺怎麼努力也記不起來。還會自我懷疑說:「是這樣的嗎?」
也有一些如同天塌下來那般嚴重的大事或意外,此時看來,早已雲淡風輕、船過水無痕。
更有時候,會看到令自己啼笑皆非的內容。
像是我在大學寫的日記裡預言自己會在25歲結婚。25歲這個年紀到底是怎麼訂出來的呢?我想不透。
還有,國高中的日記喜歡用代號與英文縮寫,以及那種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之類的中式英文。現在看來像天書一樣,得想好久才能記起它們代表的意思。
原來,我曾經也是個讓大人搞不懂的新新人類。

愛情當然也是日記中最常提及的主題。
對於愛情和對象的條件,起碼改了三次以上。
為了一個人刻骨銘心、輾轉難眠的感覺,現在看來十分陌生而不解。
至於我日記中最常出現的經典笑話,就是希望在聖誕節和新年來臨時,與男朋友相伴度過,地點從舞廳、晚會,到公寓頂樓、可以看到夜景的山間小徑等,隨著年齡不同而改變,但是年年摃龜,就是沒有找到那一個人。

除了自己的文字,我的日記裡還會出現很多奇怪的附屬品。
像是剪報(出現頻率:極少)。
還有符合當時心境的歌詞(出現頻率:多不勝數)。部分年代久遠的歌我已忘了曲調,連哼都哼不出來。
以及出外旅行的紀念品(出現頻率:中等)。像是25歲生日當天在倫敦看「Phantom of The Opera」的戲票存根,與其他各式各樣的門票;各種地鐵、公車與火車的票根;旅途中的日記(先寫在小筆記簿中,回來後再貼到日記裡)。

人的記憶常常在愚弄著我們自己,把小小好事想得太好,最後成為美麗無瑕的回憶;又把小小壞事想得太壞,最後成為深刻而無法磨滅的痛楚。如果留下白紙黑字以供日後佐證,看看當初的自己所記下的一字一句,就不至於讓記憶力無限發揮成想像力。
因此,日記令我明白自己一路走來的成長過程,不僅只是年歲,還有使我成為今日之我的大小事件。
當我為小妹的叛逆而手足無措之際,日記告訴我,我在她這個年紀時加倍幼稚任性,但我比她幸運之處在於生命中的許多貴人,他們或有意、或無心地琢磨我稜角分明的個性,讓我稍識為人的圓滑之道,不再去傷害自己與旁人。
當我為愛情的多變與迷離而傷心欲絕之際,日記告訴我,所有愛情的悲歡離合其實大同小異,從頭至尾結局就在那裡,只是我拒絕去承認、拒絕去接受,才會讓自己白白受了這麼多無謂的傷害,解放自己的鑰匙一直握在我自己手中。
日記更忠實地記錄著許多事件的來龍去脈,好事後來可能變成壞事,壞事後來可能變成好事;而對自己生命影響重大的事件,追溯源頭通常只是一個無心無意、甚至毫不相干的決定。

關於我的日記,我也只能說到這裡,再怎麼說,這份Déjà Vu也只對我個人有其意義。但我好奇。你呢?你的Déjà Vu是什麼?